谢珧冷笑一声:“真是在山中日日消磨时光,连今夕何夕都不知道了。今日是五月初三,后日便是端阳了,还问是什么节呢。”
虞宗之一拍前额:“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两日蛇虫鼠蚁都出来了,恼人得很。”
“罢了,罢了,你哪天过错了年,我都不稀奇。”
“过错了便过错了,山中无日月,人间至乐也。只是你从前也不曾送过端阳节礼,今日……”虞宗之眯起眼来上下打量了谢珧一番,“你要与老师商量的事必定小不了吧?可否让我听听是何事?”
“不可。”谢珧只冷冷回了一句。
“既是如此,那想必你也不想知道老师如今在何处了。”
谢珧听了转身看着虞宗之:“好啊,你知道,却在这儿耍我是吗?”
“非也,非也。老师昨日收到了一封书信,说是今日要上凌云峰去见一位故人。你我自然不便打扰。”
“故人?是老师从前的朋友吗?”谢珧皱了皱眉。
“多半是,这一去没有半日怕是回不来。”
谢珧默了一阵:“我就在这里等老师回来。”迈步进了无一堂。
虞宗之进来顺手拿了个杯子就要去畅然亭,却被谢珧一把拉住:“不许走,在这儿等着。”
虞宗之苦了脸:“若老师今日不回来,你今日便不走了吗?”
“对,不走了。”谢珧坚定望着虞宗之的眼睛。
虞宗之长叹一口气,将酒坛放在案上,自己先盘腿坐下:“你这丫头,真是从小跋扈惯了。罢了,我一人喝酒也没趣,不如听你说说山下的事。”
谢珧坐在虞宗之对面,看着他斟满一杯,往自己面前一推:“喝吗?”
谢珧摇头,他便伸出两指将杯子勾了回去,自饮起来:“十年的雪酿,果然与众不同。说起来,你拜入师门,也有十年了吧?”
谢珧点点头:“这正是我拜师那年酿的酒,一直不曾有人动过。”
“十年,弹指一挥间哪。”虞宗之叹了口气。
“想不到师兄你竟然也会有如此感叹,我还以为你每日饮酒,足以忘忧呢。”
“忘忧?呵,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若当真忧愁,又岂能忘得了?”虞宗之这话音里带上了几分罕见的沉重。
没来由的,谢珧忽然觉得面前之人有些陌生,可又说不出什么。虞宗之身上有些模糊的东西,她想看清,却又看不清。
在谢珧犹豫的须臾之间,虞宗之又笑道:“我这种人,是向来不知忧愁的,也不必忘,喝酒不过图个痛快罢了,不像你们这些俗人。”
谢珧没好气睨了他一眼:“你整日最清高了,今夜你就到树上去睡,免得床榻接了地气,把你也带累了。”
虞宗之摇着喝空的酒杯,深深点头:“余深以为然也。”动作颇有几分滑稽。
“呵。”谢珧这几日满腹心事,此时却也被他一副管他天翻地覆,只是万事不挂心上的样子给逗得笑了出来。虽只有短短一瞬,虞宗之却已觉察:“这就对了,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成日愁眉深锁,像什么样子?小心像老师那样眉心刻上一个‘川’字!”
谢珧心情确实好了不少,决定先把要和老师说的事情放一放,坐正了身子,凝视着虞宗之:“师兄,你看着我的眼睛。”
虞宗之眼神瞟过谢珧,又飘向远处,笑着问:“干吗?你这副样子,跟老师似的。”
谢珧坚定:“你先别管,照我说的做。”
虞宗之举杯送到唇边呷了一口:“无趣!”
谢珧索性起身绕过木案,蹲下直视着虞宗之的眼睛:“师兄,你看着我的眼睛。”
虞宗之一口酒差点呛住,摆了摆手:“师妹,非礼勿视,非礼勿行啊。”
谢珧也不理睬,将身子略略前倾:“你到底偷喝了老师多少酒?”
虞宗之似是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好容易把酒咽下去,却又大声咳嗽起来。谢珧看着他面红耳赤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断断续续道:“师兄……你……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怎么……叫我……吓成这样……,哈哈哈哈哈哈。”
虞宗之也不说话,转过身去摸案上的酒坛,几乎将酒坛碰到。摸到之后,便揣着酒坛和一个杯子匆匆出了无一堂,还撂下一句:“你自己在这儿等老师吧,我喝酒去也!”
谢珧转身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又笑了一气,这才慢慢踱出堂外。
无一堂外遍植松柏,雨后愈发散出一种清香。昭化二年,谢珧便是在这里拜白堂先生为师。
幼时老师教授诗书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时只盼着有一日能将那厚厚的书卷全都学完,这样就不必再每旬上山,不必登那湿滑陡峭的石阶,不必在夜晚看到那些阴森可怖的树影,不必再受先生拘束,也不必再被师兄捉弄。
可是十年过去,这无一堂竟成了她身处困顿时最先想到的地方,这些松柏的气味也让她想起便觉安慰。
十年,当真如弹指一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