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墨走得很突然,奚茴还在与他说话,下一刻便没了回应。空荡的草坪上只留下她一个人定定地站在银杏树的小树苗旁,垂着眼眸深思,也没再继续数那已经数了许多次的树叶了。
三年银杏树也只能长得细细瘦瘦半人高,枝丫有限,生不出多少叶子,昨天与今天的叶子一样,之所以奚茴去数,不过是想在云之墨面前卖个天真乖巧,好让他多陪自己一会儿。
这三年间云之墨来过三次,她被关入凌风渡中他带来银杏果那次;还有两年前他来了半日,说了几句话,聊了会儿结界外行云州人忙碌焦灼的状态;再一次便是今日,转述了谢灵峙对她说的话,不过几息沉默,人就走了。
云之墨是自由身,结界困不住他,奚茴也没那个能力去困住他,只是有些可惜,上一次他明明待了大半日,今日却只待了一刻钟的时间。
是了,一刻钟。
从影子出现的那一刹,她心中激动,长久的孤独被兴奋冲散,许久不曾开口说话的嗓音变得沙哑,砰砰的心跳声让她迫切地想要抓住对方,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不自觉地,奚茴便在云之墨与她说话的过程中,心底暗暗数着点,计算时间。
几句对话,很难坚持下一个两年。
突然出现,再突然离开,云之墨当真做到了答应她的,离开时绝不说道别的话。可实际上奚茴也很难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即便凌风渡的结界中有了光,不再那么难熬,可仍旧安静地除了她的自言自语,再没有半丝声音。
云之墨来时她能立刻察觉到结界中的变化,他走后那阵死寂般的沉静也会重新压下。
方才还活泼欢快的少女此刻便阴沉着一张脸,安静地慢慢坐下来,眼也不眨,一动不动,就仿佛一尊雕像,在微光的草坪上逐渐石化。
寂静,无趣,头脑一片空白。
这三年来,多数的时间里奚茴都是这样放空自己的,即便是要种银杏树,它生长奇慢,也没多少事要她去做。
自言自语久了,便干脆沉默了下来。
奚茴三年前被人丢进凌风渡时内心的不甘与愤恨在这段时间里似乎平静了许多,倒不是被遗忘了,而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什么也做不了,凭生怒意只会让她更加难熬,奚茴倒是有好好计划,待再过七年后她从凌风渡离开,要如何报仇。
行云州中擅使鬼的大有人在,单打独斗奚茴绝不是他们的对手,那些看轻她的,曾欺辱她的,还有仗着身份地位压制她的,即便她十年后从凌风渡中出去也不能将对方如何。
她心中有恨有怒,却也随着年龄增长知晓自己不能再冲动行事。
要是活人跳下渡厄崖真能让行云州覆灭,奚茴不介意以命换命,只是显然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好事,既不能以命换所有行云州人的命,那换其中任何一个,哪怕一半,都是亏的。
云之墨给了她些许启发,他说她很会卖乖装可怜。
其实奚茴的相貌清纯,她皮肤白,肩膀瘦弱,若微微抬眉,再抿嘴,最后落两滴泪便很能糊弄人。
若不能一击必中,便要耐下性子徐徐图之。
装乖些,先顺从他们,再找机会从背后出刀,一定要将他们串起来,杀掉。
大家一起进鬼域,谁也别想好好活。
这样最好。
奚茴已经在畅想当整个儿行云州的人都陪着她一并去了鬼域后的场景,届时鬼域得有多热闹啊。尤其是岑碧青的脸色,一定分外精彩,还有典长老和长沣长老,即便他们气恨得牙痒痒,也不能再将她如何。
云之墨回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张阴沉的小脸。
奚茴沉默时那双平日里伶俐聪慧的眼眸也暗沉了下去,没有焦距地落在草坪一处,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突然轻轻发出一声冷哼,声音低到险些叫人以为听错了。
他故意弄出了点儿动静,便看见奚茴突然一怔,她迅速抬起头将目光精准地落在黑暗中的一角,恰是云之墨所站的位置。
云之墨有些惊讶,她比他以为的还要敏锐,却在察觉自己锋芒微露时,又装作没发觉他的位置,眼神飘去了旁处,四下扫了一圈,才惊喜地问:“影子哥哥,你没走啊?”
黑影重新压下,与奚茴的影子融合,黑漆漆的上空慢慢飘下了两件长衣,不偏不倚地盖在了奚茴的肩上。
奚茴微怔,眨了眨眼,有些天真地问:“你是特地给我去买衣裳的吗?”
她低头看了一眼披在肩上的衣服,上面还有彩线绣成的纤云,活灵活现地飘在了淡紫色的裙裾上。
衣裳不是云之墨买的,而是让千目去金桥宫偷的,他也不喜欢行云州弟子们统一规整的服饰,便叫千目随意选一件小姑娘的衣裙便带回凌风渡扔给奚茴了。
“真好看。”奚茴轻声道:“谢谢影子哥哥,你人真好。”
云之墨瞧着她的笑脸与灵动的眉眼,一时沉默了下来。
小姑娘聪明得出乎意料,现在表露于云之墨面前的必定不是她的本性,她在云之墨这里得了卖乖的便宜,从此便用乖巧的面具对着他。她自己本来是什么面目呢?大约是阴沉心思多的,绝不是天真就是了。
奚茴穿上了他带来的衣裳,又与云之墨说了会儿话,她说她以为他今日匆匆就走了还有些伤心不舍,笑出了一双小梨涡央着云之墨要多待一会儿,哪怕他不说话也行。
云之墨觉得无趣了便不会再陪着小姑娘闲聊,只是这次他离开时,特地与奚茴说了再见,也清晰地看见少女脸上的笑僵了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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