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体晃了两下,苦笑道:“不大好说。毕竟,我也很想再见你们一面。”
我反而突然放松下来,扯过一个蒲团坐下:“这些事,我想过的。”
他微微皱眉。
“我想过的。”我又说了一遍,“焦炼师,焦道士……我可以与她一样的。”
不老、不死——只要自己别作死。
王维颔首:“我料到了。”
我很认真地看着他:“初时我也曾动心过。你能想到的,世间的光华荣耀,并不止于皇唐一朝。在大唐陨落之后,也会有绝艳的美人,绝代的才子,勇武的将军,英伟的帝王……甚至,还会有……没有帝王,而是由寻常百姓做主的国家。”
“但是,我还是高看了自己。我心脏没那么好。”我笑了,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我看不了那么多的兴衰成败、悲欢啼笑。我也不想看。故事里,因为活太久而心理变态的仙人太多了,我不想成为其中之一。”
我拿过碗,喝了点水。他按住我的手:“水凉,你的身子受不住。”
我摆手,表示自己还死不了:“我年幼时,就背诵过你的诗了。今日裴十和你讲了凝碧池的惨事,你随口吟了一首绝句,是也不是?”
王维安静地点头。
我一字一句,念得很慢:“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
“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他神色并不意外,低声续道。
“你看,我记得你的诗。”我继续笑,“后来我果真见到了你,还有很多人,你们都是很好的人。这些人里,我尤其喜欢你。若是你太累了,不想活了,我想,我陪你一起死,也不算坏。”
我探手入怀,取出那个陈旧的紫罗香囊,将里面的物事倒在掌心里。那是三颗不大的豆子,颜色殷红,光润明亮,在我的手掌上滚动着。
他变了脸色,难得地露出三分活气。他当然会认得这几颗豆子,这是他去岭南时带回来的。
“红豆生南国,秋来发故枝。劝君休采撷,此物最相思。”我轻声吟诵,“我幼年读诗时,断断未能想到,有一日竟能得到作诗之人亲手馈赠的红豆。这真是我今生的幸事。”
“痴儿!你、你……我还有何颜面,见你阿兄明昭于地下……”
我从怀中取出一把小刀,比划着道:“红豆虽有剧毒,但表皮坚硬,吃下后未必会在腹中化开,也就未必能毒死人。因此,还是要先削……”
“你如何懂得这些!还……还以此胁迫我!”王维的表情急切又悲哀。
“我从前翻阅了不少典籍,知道了红豆有毒的事。我那时候,很想走近你。”我一笑,“你方才不是问我如何寻到了菩提寺么?不妨告诉你——我初次来洛阳时,就曾经偷偷来过菩提寺。我那时想,一定要助你避过今日之厄。也不过是……也不过是,太喜欢你了。王十三郎,我太喜欢你了。”
房间里很静,我听到王维急促的呼吸声。他的眸光深沉,比起初见时那个三十岁的他,多了很多内容。
我推开窗户,温暖的阳光洒进僧房。点点尘埃在光束中飞舞,也被染成了金色。
的确,这又是一个金色的秋日。
我指着那轮明灿的秋阳,回眸道:“白日在天光在地,无论生死,愿君……永不相弃。”
注释:
寒鸦啄鼠愁飞鸾
三日之后,我又来到了菩提寺。
“小娘子,我不能再允许你进去了。”突厥兵士无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