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知道……”
这大半年,万老板几乎把能动用的资金都填进股市了,而且都在这个大户室。下午开盘后,万老板几度面临穿仓,先后向营业部透资50万。临收盘,股票继续下跌。按照营业部的规矩,客户不能追加保证金,就得强行平仓。那万老板就彻底出局了。
万老板双手绷着胸前的背带,但脸上没了往日那种嘿嘿的笑声。万老板的生意,跟人说些好话是难免的,但他很少这么窘迫,尤其是在一个年轻后生面前。可是白勇也有难处。这种行情扫荡几波,如果都给透资,弄不好营业部都保不住。
大行情不对时,股民在个股上的努力就像西西弗斯往山上推石头,最后都一次次从山上滚下来。重复犯错会让一个人失去方向感,手上动作不停,脑子里却是一锅浆糊。坚决追加保证金,不是因为万老板坚信行情会回来,是因为他不能退出,退出就等于认输。
营业部除了服务客户,维护客户关系,还需要为公司规避风险。客户逼近平仓线不及时平仓,这个损失就记在证券公司头上。营业部有时候允许客户透资,是出于对客户的信任。但白勇绝不允许那些客户输红了眼,拿着证券公司的钱继续赌。
扛到明天,行情也许会回来,也许不会。
最终白勇没有平掉万老板的仓位。第二天上证指数暴涨781,万老板躲过一劫。但那之后,万老板精气神就再也没回来过。他的女人缘似乎也越来越差。
没等到新年,许志亮就从东华证券广东路营业部的大户室离开了。记得那天没等到收盘,许志亮跟梁万羽说,干,我他妈不玩了。走吧万羽,这不是我们待的地方。接下来好几个月,梁万羽都没在许志亮脸上看到一丝笑容。
因为住进大户室没多久账户就腰斩,许志亮变得很急躁。过山车的行情最典型的遭遇就是,吃肉时没跟上,挨打时没跑脱。许志亮非常自信,几次特别笃定地认为自己逮住了机会。事后证明所谓的机会,都只是一厢情愿。
人们经常说,在股市,活到最后的人靠的是信心,甚至信仰。可是在这个市场,最不缺的就是有信心的人。孤注一掷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事情。跟活下来相比,没什么事情是值得孤注一掷的。那些孤注一掷的神话,除了记者们夸大其词的渲染,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那些失败者同时也失去了发声的机会。他们的故事像过眼云烟,风吹云散。
许志亮的遭遇让梁万羽非常担心表兄梁天德。国庆节之后,梁万羽就没收到过表兄梁天德的任何消息。他写信回家打听,家里人说梁天德跟梁家坝都没有联系。
这次回家过年,梁万羽直接买了一张机票飞到成都,下飞机直奔火车站旁边的荷花池。梁天德以前的铺面已经改卖窗帘。窗帘店老板说,找铺面时看到门口挂着转让的牌子,就跟店里女人谈好价格。当天晚上他们就签了转让协议并结清钱款。
“协议都是之前写好的。我们没说几句话就把这个门面盘下来了。老板看样子急着用钱。”
“你们有听说他之后要去哪里吗?”
“那不晓得,没问过。”
“他的样子看起来怎么样?”
“看打扮的样子还是很有钱的。西装领带,我记得当时还骑了个白色摩托。”
梁万羽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打车到暑袜北一街以前梁天德租房子的地方。房门紧锁。看门大爷已经有一两个月没见过梁天德了。他记得梁天德,以前经常很晚才回小区。有时候还会给他丢两包红塔山。梁万羽通过看门大爷找到房东。梁天德的房子还租着。
晚上,梁万羽在邮电大厦附近随便找了个宾馆住下。老板娘磨了梁万羽好几次:“弟娃儿,找个妹儿耍哈不嘛。”
梁万羽哪有这心思。
第二天一早,梁万羽下楼吃早餐,照例点了二两素椒杂酱面,一份醪糟蛋。还是梁万羽那年回成都,和梁天德一起吃早餐的那家店。店老板还是那对中年夫妻。店里还是那么忙。
吃过早饭,梁万羽来到红庙子街。这条小街已经不复往日喧闹。以前参差地摆满桌椅的露天茶馆不见了。建材店、字画装裱店都早早开了门。梁万羽走到红庙子街和鼓楼北二街交汇处的理发店,跟老板打听梁天德的下落。理发店的老板梳着油亮的大背头,一脸江湖气。老板在理发店门口摆了把竹椅,脚边放着一只白色陶瓷茶缸。他居然认识梁天德。
“梁天德,认得到嘛。他很早就在这条街上炒股票。这街边摆茶的都认识。川盐化上市后这伙人很快就散了,有的去了城北体育馆,有的去了大户室。都赚到钱了的。”理发店老板说。
梁万羽叫了个人力三轮车,顺着鼓楼北三街、北四街往城北体育馆赶去。
城北体育馆空空如也。梁万羽走到靠近体育馆西大门的小卖部,才知道这里的股票市场已经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