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有一缕光落在了睫毛上,绮罗闭上眼。
「成为魔术师,这不是梦想,也不是什么责任。在我看来,这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因为妈妈和爸爸都是强大的魔术师,森罗也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我以为我和他们是一样的。我什至都已经计划好了我的人生了,我的人生就是魔术师的人生……所以我很痛苦。当我的魔力开始逐渐流失的时候,当我再怎么努力也只是在后退——甚至都没有办法停留在原地——我才知道,我和他们不一样。」
没有什么理所应当的未来,人生的计划也变成了一纸空谈。绮罗忽然意识到,这其实是她第一次说出她的痛苦。
指尖不住地颤抖。她握紧拳,把脸埋在臂弯间,哪怕是会让她感到一点点安心的中也的影子也不愿意去看了。
「你能想象那种感觉吗,现实和想象大相径庭。就好像,你以为你是个人类,可是你实际上你只是个机器人而已。就是这种冲击感。」
「哦——」中也闷声地应着,默默听了好久的他直到这会儿才终于给了一点明显的反应,「这么说的话,我并不完全是生物学定义上的人类,而是人形异能。带给你的冲击感应该很类似吧?」
这想来应该是句俏皮话,可惜并没怎么逗弄到绮罗。她只是抬头瞄了中也一眼,目光黯淡,像极了平常将要开口抱怨他时才有的那副模样。
当然了,她并没有说出任何的抱怨,只是悄无声息地又把脑袋埋进了臂弯间,闷声说:「差不多吧……性质一样。但因为你之前的黑手党事实已经带给我很大冲击了,所以总觉得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感到震惊了。」
「是吗?我刚才说要把小笼包煮进鸡汤里的时候,你看起来明明就很震惊。」
「不是一回事。」
「……哦。原来是这样的吗。」
绮罗没有回答,这段对话便也因此沉寂了一会儿。如果不是中也追问了一句「然后呢?」,天知道绮罗还要沉默多久。
「然后啊……然后就,接受了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的事实,决定不当魔术师了。」
「就这样吗?」中也回过头,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感觉缺了点东西。」
藏着脸的绮罗悄不作声,感到耳朵有点发烫。
确实是缺了一点东西。
「说实话……我就是想表现得体面一点。要是真的等到魔力耗尽了再认命,那就太狼狈了。感觉就像是被不可避免的宿命追上一样。既然如此,还不如我主动放弃更好一点呢。」
「自己先占据主导权?」
「对。」绮罗用力点头,「性质就和『虽然我不能控制自己的出生但是我可以决定什么时候去死』一样。我赶在不可抗力夺走我的魔力之前先缴械投降了……在身为『魔术师』的木之本绮罗消失之前,我率先杀死了她。」
尽管从未如此说过,尽管一向对此表现得无比从容,但绮罗对这样的自己,是心怀羞耻的。
一方面是理所应当的未来死在了她的手中的无力感,另一方面是对轻言放弃的自己感到失望。哪怕现在再次尝试做起了那些自我挽留似的、如同过去所做的魔术师似的事情,她仍感到羞耻。
甚至,有那么几个瞬间,她觉得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也是无谓的。
她注视着自己,满眼却只有无能的绮罗、可笑的绮罗、轻言放弃的绮罗、狼狈不堪的绮罗。将这一切拼凑起来,便就是真正的她了。
多么丑陋啊。
于是,绮罗藏起了自己。
实不相瞒,她时常也会觉得很可笑。明明她一边怨恨着中也没有对她说出他的小小职业秘密,一边又细心地藏起了关于自己的过去,堂而皇之地认为这么做其实也没有错。当然,总有那么许多个刹那,她为自己的隐瞒感到不齿,但又总是轻易地原谅了自己,把所有的行为和谎言都贴上合理的标签。
仔细想想,比起宽恕他人,人类确实是更擅长于自我原谅呢。
「这样的我,实在太不堪、太可笑了。我……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不想,让你看到。」
绮罗将身子蜷得更紧,她想她现在一定像极了团在叶片上的毛虫,就连丑陋的姿态也是如出一辙。她猛喘了几口气,沙哑的呼吸带着刺痛感。
既然已经自我剖白到了这种程度,她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是「无所不能」了,好像什么都可以说出口了。
她在臂弯间蹭了蹭眼角,又是深呼吸了几口气,感觉快要歇斯底里了,只能勉强保证着自己的言语不要崩溃。
「中也,你比我勇敢多了。说真的,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大概……哦不,应该说是肯定——我肯定是不敢把关于自己的一切都坦白出来的。哪怕是讲一百个谎言,我一定会继续隐瞒下去。」
即使无意中撞见fia小头头的身份是未曾想到的意外,他也还是义无反顾地告诉了自己一切,甚至是与之相关的更多的事情,他也全部说了。
他是否想过坦白后的结果呢?是否早就做好了可能会失去一切的准备?那时的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这所有问题,绮罗当然是回答不上来的,因为她从来都只是在自我隐藏罢了,未曾料想过谎言之外的其他选项。
越想越觉得耻辱,绮罗恨不得把自己缩得更渺小才好,可惜此刻已经没有了蜷缩的余地。她的四肢几乎都快要折起来了,骨头与肌肉都扯得生疼,沉闷的空气让她意识恍惚。不知道是不是产生了错觉,身旁多出了一丝温暖的感觉。她抬起头,悄悄向旁边望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