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是我。”苏继澜沉了沉心,轻声说。
那头沉默了只是极短的片刻。
跟着,从燕然那廉价的,音响效果却出奇好的5220里头,果真就爆出了不需要免提都能听得见的厉声斥责。
苏继澜皱着眉和电话拉开了一点距离,然后冲着被那狂躁起来更加听不清又听不懂的苏州话弄得一脸茫然的黑子苦笑了一下。
他用拇指按住手机下端小小的对话口,告诉燕然,苏继琛说,那混账果然来苏州了吧?!你果然是跟他这个外人商量好了要活活气死自家人的吧?!你这个ooo的xxx……
“哥,你别满大街找我了,我在苏州人家,324房间,你直接来吧,我有话想和你谈。”松开指头,苏继澜尽量平静的说着,然后,他在对方咔嚓一下子就切断了通话时略作沉默,便重新把手机还给燕然,“他应该很快就会过来的。”
“你是说让我做好心灵跟肉体都受创伤的思想建设嘛。”燕然莫名其妙的想笑,“早知道降噪耳塞跟铁裤衩儿我都一块儿带来就对了……我说,你哥嗓门儿还真不小嘿。”
“讲课练出来的吧。”苏继澜吁了口气,一屁股坐回床上,“这下就行了,准备接受血与火的洗礼吧……”
“嗯,我还得接茬儿听外国话,要不怎么说就算不知道怎么拿外语夸别人,也得知道外语里头什么话是骂人的呢。”燕然看似挺惆怅的抬手搭住对方肩膀,“说实话啊,你们这儿的语言我就听得出来‘赤佬’,哎,你哥说这个了没有?”
“说了。”苏继澜一下子苦笑出声,“不过是说我的。”
“那甭问了,骂我的肯定比这个难听多了。”
“嗯,我也是第一次看见他气成这个样子。以前,他都是不管出什么事也温文尔雅的。”
“那是,这回是他亲弟弟让一老北拐跑了,在你哥眼里我就是一禽兽诱骗犯,活活咬死我他都不解恨。”
“放心,我不会让他咬死你的。”像是哄小孩一般的说着,苏继澜拍了拍燕然的膝头,“就算咬,我估计他也咬不动吧。”
“他咬得动我也肯定不能让他下嘴啊。”燕然嘟嘟囔囔,站起身,整了整那松松垮垮的牛仔裤,把腰带系了系,然后对着旁边墙上的穿衣镜拢了拢头发,“大舅哥咬弟妹,这要是传出去了,让人一听成何体统。”
“弟妹?”苏继澜微红了脸,从镜子里瞪那家伙,“这话传出去,比经济学教授开口咬人还惊悚吧。”
惊悚与否放在一边,总而言之,两个紧张中苦苦维持着镇定,犹疑里反复默念着原则的人,两个也许真的该活活咬死的诱骗犯和主动受害者,就那么在酒店房间里一直等到苏继琛赶来。
恼羞成怒到已经都不显得气势汹汹的苏家长男进了门。
他是在反复确认了门牌号码没错才伸手敲门的。他怕弄错了砍杀对象。
然后,等到他真的见到了开门的燕然,和就站在燕然身后,自己那不争气的二弟时,他却觉得自己已经连砍杀的力气都给无名火烧化了。
“你有逃出家门的胆量,还需要躲躲闪闪藏在别人背后?”苏继琛看了一眼那被燕然下意识抬手护着的弟弟,眯起本来就有种压迫感的细长的眼。
“哥,我是想平心静气和你谈的,麻烦你别骂我了行嘛。”克制着有点开始翻腾的情绪,苏继澜略微错开视线,“爸妈……都在家吧?”
“你还想连爸妈都发动出来找你?”紧皱着眉头,苏继琛往屋子正中走。
“是啊……所以这劳碌命的事,就都落在你头上了。”轻轻叹着,带着极为复杂的感觉莫名的浅笑着,苏继澜指了指床边的沙发,“哥,坐吧,我想,长痛不如短痛,该说的,我打算今天一次都说完。”
“行,那我就听听你苏大老板能讲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克制着随时会爆发的情绪,皱着那怎么都舒缓不开的眉头,苏继琛坐在了沙发上,看着眼前两个谈判对象,“想说什么尽管说吧,我洗耳恭听!”
story55
那是一场艰苦卓绝的谈判。
苏继澜后来想,自己这搞经济的大哥原来竟然有如此坚定的意志和咬紧牙关不放松的本事。若是外商也好内商也罢,都有他这等坚守阵地死不让步的决绝,自己很有可能会屡屡在谈判桌上败下阵来一分钱也赚不着。
不过,也许就是因为这是他的大哥,图的不是钱,不是利,是外在的脸面和内在的尊严,才会让整个交涉过程变得如此艰苦卓绝的。
人原来在没有物质追求的时候会更顽强,苏继琛就像个改朝换代后,面对着强权与屠刀的前朝文官,抱着人生自古谁无死的念头,准备要留取丹心照汗青了。
他忽然想起了燕然家里的墙上那“去留肝胆两昆仑”的十字绣。现在,他大哥虽没有横刀的豪情,但看样子,是绝对具备去留的气魄的。
不知道那该不该算是一次失败的交流,低垂着眼,听着对面两个人的不让步,表达着自己的不让步,苏继琛在谈话进行了仅仅一刻钟左右之后抬起头来。
“我懂了,就是说,你无论如何,明天也要飞回北京,对吧?”
声音是冷的,像是极度深寒中燃烧的磷火。
苏继澜点了点头。
“好,那你回去吧。”如此简单的一句回答,如此轻松的一句回答,却让被回答者心里发颤,苏继琛一撑沙发扶手站了起来,在对面两人等着猜着他也许会说什么走了就别回来,或是留下那臭老北做人质之类的言语时,低沉的开了口,“机票再多订一张,明天早晨我和你一起回去。手机跟钱包还你,身份证我留下。明天到了北京之后,你立刻给我去公司辞职,然后收拾你所有要带走的东西,三天之内,在我的会后休假结束之前,跟我回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