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君没有抬头,拿起一份新文件,语气波澜不惊。“十五岁的我没有遇见过小姐,以后的人生也没有小姐能参与的地方。或许无数个‘太宰治’里有一个会遇见你,但,很遗憾,不是我。”他说得如此笃定,仿佛这是某种宇宙公理一般,我怔忪无言,凝望他许久。人造光线统治的首领办公室压抑得人难以组织语言,我张了张嘴,实在找不出一时半刻间让他回心转意、接受我给出的未来蓝图的说辞,只好沮丧地起身。治君没有下逐客令,然而我现在不太想呆在这里——他当然也不会挽留我。推开门时,背对着他,我不甘心地开口。“可是,现在我们就相遇了啊。你的人生,我已经参与进来了!”梦中身(五)我手上并没有血。枪伤中汩汩涌出的赤红血液,和面带惊恐绝望的尸体一齐穿过了我伸出的手,坠入大地的怀抱。这画面不断闪现在我脑海里,使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港黑大楼恒温恒湿的中央空调正在孜孜不倦运作着,我却情不自禁抱住双肩,恍惚跟在刚完成任务、说说笑笑打算交接的武装部队“黑蜥蜴”成员身后。杀死了无关任务的无辜者的他们,完全不曾将逝去的生命放在心上,仿佛掸去了一粒尘埃。我忍无可忍,冲他们喊到:“明明知道那人不是任务目标,为什么还要杀他!”谁也听不到我的声音,发出笑声的黑衣人们走远了。我站在走廊里崩溃地一拳砸向墙壁,可没有实体的手碰不到任何东西。黑手党当然不会遵纪守法做善事,我多少有准备——但是,因为同治君闹别扭,跑出大楼旁观基层成员做任务时,我绝对没想到会看见这样毫无节制的杀戮场景。杀死一个清醒的活人和干掉异变的丧尸,完全是两码事!我飞奔闯过一层层走廊,冲进首领办公室。拿着文件的治君抬眸瞥我,似乎早有准备,神色间带着审视。我胸膛起伏,缓下脚步慢慢走向他,在办公桌前站定。“至少……”我张口,定了定神,还是说出了大概十分天真的请求,“至少,不要牵连无辜的人。”治君果然知道我在指什么,没有询问半句,只是无声看了我片刻,淡淡扬起唇角。那是个相当平静的微笑。他翻过一页文件,近乎血痕的鸢色眼眸依旧直视着我,回应。“我没办法保证。”虽然他是带着笑的,但语气实在平稳,反倒显出冷酷的底色。我彷徨地凝望着他,从没有如此清楚地认识到,眼前的人,的确是执掌着威慑整个横滨乃至半个日本的暴力组织的首领。妄想凭借空洞的语言达成“不牵连无辜”的愿望,根本是痴人说梦。我无可奈何地沉默下去。一夜无眠。思考了整晚的我再度踏进首领办公室时,治君显得有些意外。他恐怕是笃定撞破黑暗现实的我终于能收起满口“爱恋”、停止过家家似的骚扰他了,然而,没有按照预想变得消沉疏远的我,此刻却大步流星走到了他面前,两手撑上办公桌面——“我来帮你,治君!来制定不会牵连无辜者的计划!”听着这不切实际的宣言,治君一顿,饶有兴味地放下笔。“这几乎是完不成的任务。小姐能做到什么呢?”他以包容捣蛋小孩子的口吻反问到。我毫无动摇地回视着他,斩钉截铁地答:“做得到,因为我有‘读心术’!”虽然壹号、军火库他们这些人格莫名失去了踪影,但异能力“读心术”却还在稳定运转,如果能充分发挥它获取情报的优势,治君就可以制定出更明确有效的计划,再加上严格约束手下只针对任务目标的话,本不该死去的无辜者们就能多活几个……生命是不容轻贱的珍贵之物,一旦被摧毁就无法挽回——治君一定明白的。心神激荡间,记忆深处飘来海风吹起的低语:【我一直渴求着再也无法转换为其他事物、仅此一次的死亡……】是治君的声音,他在何时何地说出了这句话呢?我努力集中精神,挥去幻象,紧盯着此刻就在我眼前的他。数分钟的沉默,治君审视着我,微微点头。“那就试一试。”大范围、高强度的读心开始了,伴随着源源不断汇集的情报,异能反馈的副作用也越来越严重。姑且不论这种病症可不可以治疗,现在无法被别人看到的我也叫不了医生,只能咬牙硬撑。剧烈的痛苦中,我却产生了微妙的熟稔感,好像从前做过同样的事。靠着这本能般的经验,我一次又一次撑过了极限,然而,即使精神犹有余力,身体却无可避免地逐渐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