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捏他的肩膀,“这些八卦先放放,说正事儿。现在白莲花造型团队的头儿,跟我不对付,我得想办法把他踢出去,然后让小松子你上。这么重要的位置,必须得是自己人。唔,手下的那几个宣传也不太服我,也得顺便换成自己人……”
小松子盯着我看,突然笑了,“你现在特像一个工于心计的上位者。”
我开心地接受了这句褒奖,“做上位者好啊,上位者只让人恨,从来不恨自己。”
郝泽宇的脸忽然浮现在我眼前。我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却下意识握紧了拳。还要继续加油啊福子,因为现在,你依然在恨自己呢。
〔四〕
有一天,我在书里看到一段话。“从现在起,我开始谨慎地选择我的生活,我不再轻易让自己迷失在各种诱惑里。我心中已经听到来自远方的呼唤,再不需要回过头去关心身后的种种是非与议论。我已无暇顾及过去,我要向前走。”
我把这段话抄下来,贴在了床头,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从现在起,我什么都不怕,我要向前走。
白莲花越来越依赖我的意见。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是我把白莲花有点过时的德艺双馨女劳模形象,成功转型为男女通吃性感大总攻的时候?抑或她参加真人秀时,我把行李箱里金光闪闪的名牌,换成一水儿的家常服,展现她私下里亲民的形象的时候?又或在其他明星恨不得当着镜头翻跟头抢镜时,我让她不声不响地揉面、蒸包子、劈柴火,以勤劳的形象吸粉无数的时候?还是得知她怀念老牛,我巧妙安排他俩见面,让他俩冰释前嫌、抱头痛哭的时刻?我说不清具体是上述哪一条原因,但结果确实是我迅速成了团队里的顶梁柱。
安雯见大权旁落,主动递了辞呈。当时我正在跟白莲花确定她下一档真人秀的角色定位,白莲花并没表现出特别的留恋,敷衍了事地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同意了,转过头继续问我该走耿直率真路线还是索性扮娇憨。安雯也很镇静,自动退了出去。
谈完了事,我追上安雯,要开口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我告诉她,我真的从来没动过赶她走的心思,这一切只是我“无暇顾及过去,我要向前走”的产物,她会相信吗?犹豫了一下,我只说,“我请你吃顿饭吧。”
下班后,我请安雯去了一家爱打高贵牌的餐厅,酒过三巡,她拍着我的手,突然说起真心话来,“谁想到,我一个耶鲁毕业的海归,被你一三流民办本科的挤走了,大福子,你有本事,你才不是《甄嬛传》里那个倒霉催的,你的好日子还在后边儿呢。我还真有点儿后悔,当初就不应该听rose姐的话,把你招进来……”
“rose姐?”我有些惊讶,但安雯像是有点醉了,没有再说下去,颠三倒四地絮叨着下家也是个难伺候的主儿。
我想了想,便也释然。我已经如约跟郝泽宇分手,rose姐这么做,也许只是单纯地附送给我一个人情,又或许是想监视我有没有偷偷摸摸地搞幺蛾子,但无论如何,她再也抓不到我的命门,我也构不成对她的威胁。不管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都与我无关了。
我叫了辆车送安雯回家,临走时,她大概还是有一丝不甘心,趴在我耳边说:“你知道吗,其他人背地里,都说你有两副面孔……”
我点头,突然咧嘴笑了,说我知道,关上车门,送她离开。安雯,你真是个好女孩,连传小话都传得这么温和。相信我,我听到的,比你听到的难听多了。
有一次,我在公司的卫生间,听到隔间门外有人大骂,“福子真是个绿茶!在白莲花面前装奴才,在底下人面前装主子。”
如果是肥胖时期的福子,她可能会假装没听见;如果是减重时期的福子,她会自省检讨。只可惜,我已经是我。现在的我,锱铢必较,斩草除根。我抬脚踢开门,身子都没起来,坐在马桶上开骂,“对,我就是绿茶,我就是两面派,有能耐你也来啊!
女孩当即吓傻了。旁边的一个女孩连忙说:“福子姐,我可没说什么……”
“听也有罪,听也去死,现在都给我滚蛋!滚回老家考公务员吧,你们有的是时间说我坏话!”
她俩哭着跑了出去,我内心一丝波澜都没有,关上门,继续我未完的事业。我摆弄着手机,章子怡偶尔也会在我的朋友圈里点赞,我幻想了一会儿为她工作的美妙场景,冲水、洗手、补妆,回办公室当老佛爷。
你以为我会高处不胜寒,孑然独立、形影相吊,一杯红酒配电影,阶前点滴到天明?对不起,没有,我过得很好。出差乘商务舱,有专门的司机,穿最闪的衣服,用最贵的护肤品,没人敢给我脸色,白莲花都敬我三分。过生日的时候,我包了整个酒吧,往来无白丁,十几个小鲜肉裸着上身,大跳艳舞为我这寿星献吻。
这才是做人!之前那么多年白活了,做狗都是做的串儿!
过年时,另一位更红的小花旦邀我过档,白莲花听到风声,为了安抚我,送我一辆车。我前脚高呼谢主隆恩明年我要为娘娘肝脑涂地,后脚却跟那位当红小花旦谈跳槽的条件。正谈着,碰巧收到了安雯的拜年信息。我脑袋里一下子浮现出安雯离开时,白莲花那张毫无波动的脸。这一行里,维系大家关系的无非是人情和利益。我从没奢望白莲花对我真心实意,我明白,她看重我,也不过是因为我能为她带来更多的利益。当年她也实实在在倚仗过安雯,安雯走了,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江山代有人才出,一旦我没了这么大的用处,就会被新一代的“福子”顶掉位置。到时候,同样也没有人会为我发出一声叹息。我突然醒悟过来,签在谁那儿也是当奴才,干吗不自己当主子?
假期结束之后,我开着那辆白莲花赠送的车,坦然地告诉白莲花,“花姐,我要创业去了,以后您多罩着我。”
自立门户不是件简单的事,但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好歹积累了一定的人脉和威望。虽然不易,三步一坎五步一关,咬咬牙倒也都迈了过去。
公司业务步入正轨之后,我跟老牛商量好,又把董恩签回来了。我不敢跟rose姐比,但我大概也明白,如果郝泽宇是rose姐心里的白月光,我家董恩还是我胸口的朱砂痣呢。
后来在某次酒局上,我遇到了rose姐。等到我们身边各自围的一大圈人都散了,我郑重地跟她敬酒。
“受不起了。”rose姐笑着举杯,“你现在也是大经纪人了。”
我也笑:“您别寒碜我,我还没谢谢您呢。要不是当时您背地做好人,偷偷把我介绍到白莲花那儿,我也没有今天。”
rose姐拉着我的手,相姑娘一样把我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看到你现在过得这么好,我也心安了。”
她说着,叹了口气,语气突然一沉,“福子,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你别怪我。你爸去世那年,那时候你给郝泽宇发信息,说你爸出事儿了,当时他正在接受采访,手机在我手里,我怕他看见这条信息会失态,就把信息删了。
“后来你们闹得那么僵,我总觉得是我的罪过。我对不起你,要是我没删那条信息,说不定你们俩现在还在一起。”
我好像有点儿醉了,我感觉脑子里天旋地转,手心里的汗一阵一阵地往外冒。但我还是笑,“您说什么呢?我们俩分手分得不对吗?分手之后,他蒸蒸日上,我呢,现在走到哪儿,也有人叫我一声‘姐’了,这还多亏了您。比起不小心被曝光,两个人一起下地狱,现在这样不知道好出多少倍,我想得清楚。”
rose露出点儿欣慰的表情,语重心长,“福子,rose姐走到今天,靠的不是心狠手辣。”
“当然,当然。”我点着头,“姐,我得先走了,我醉了,真得走了。”
我转身离开,没走出几步,rose追上来,抓住我的手,说:“小宇从我那儿离开,自立门户了。他这两年一直是一个人……现在的你,也许能配得上他,跟现在的他好好在一起了。”
我大笑着把她的手拂开,“姐,您演过了哈。”
露天停车场,我靠在车上,等着代驾司机来接我,视线落在旁边一辆车上,怎么看怎么眼熟。看一眼车牌,哦,是rose姐的。为什么我记得这么清楚呢?我想了半天,想起来了,因为她车牌号后四位是我爸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