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她与先皇成婚之时,也有过最为浓情的数月,她的夫君待她,一如阳春陌上最柔媚的日光,和煦温暖。那时候的他,对她应当也是敬重的。
只是他对她,从来都没有爱。而郭太后,则是由爱,生成了恨意。
这一辈子,她不后悔嫁给先皇。
却也不后悔,用一碗毒参汤,亲手了结了他的性命。
若说真有什么可后悔的,便是她不善于经营自己的母子关系,把这个本来一心向着自己的儿子,推向了远处,再也回不去了。
先皇从未参与对李朝琰的教导,他放弃了为父的责任。李朝琰什么样,本该是她一手塑造,他从小听话体贴,向着母后,无论她做了什么狠辣之事,他从来都不会责怪自己的母亲。
但是后来变了,也许是郭太后太高估了为母的权威,以为无论做任何事,都能得到儿子的谅解,才会令他肆无忌惮,终于到了母子关系无可弥合的地步。
“琰儿,你还能来看母后,哀家很是欣慰。”
郭太后看淡了人间,也释然了。
“去吧。你的妻儿,还在等你。以后,不必再来洛阳。”
从太后寄居的别院出来以后,李朝琰撑着伞回到车中。
细雨好似飞絮,并无重量,被风卷动漫天飘舞,打伞也是无济于事,李朝琰的衣衫还是湿了不少地方。
上了马车,李兜兜连忙给阿耶抱了一身干净的外衣:“阿耶,你快换掉。阿娘说身上弄湿了会生病的。”
李朝琰笑着拿过来,摸了摸兜兜脑袋:“真乖。”
得了表扬的李兜兜小朋友脸颊红扑扑的,睁大了葡萄眼,等到阿耶把衣衫换好了,将阿耶的旧湿衣接过来,放到一边。
熹色忽然道:“郎君,我想去回春坊看看。都已经到了洛阳了,好容易才来一次的。”
自然,她陪他来见母后,他也应该陪她去见曾经收留她的孙大娘母子。
李朝琰颔首:“好。”
他转而吩咐御夫将车赶到回春坊。
只是沿途崎岖坑洼,并不好走,直至天黑,方才到了回春坊,只是人是物非,故地重游,才发觉昔日的医馆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新盖的酒楼。
熹色下车确认了许久,才肯定没有走错地方,当年的回春坊呢?
她撑着伞,向周遭的熟人打听,有人告诉她:“孙大娘母子早就搬走啦!”
熹色惊奇:“去哪儿了?”
那人便道:“这不知道。只知晓,早几年前,孙大娘给儿子招了一门亲事,那儿媳妇是个顶有手段的,没两年,把这个家经营得风生水起,后来他们便腾了地方,听说是去更好的地方定居了,我想来想去,除了长安,只怕也再没什么更好的地儿了吧。”
这样么。那这几年,在长安,熹色也从未听说过回春坊徐家的旗号。
也不知真假。
总之,听说他们有了好去处,熹色也放心了许多。
她回到车中,打算与李朝琰一道回馆舍就寝。
谁知才上马车,便被李朝琰阴阳怪气地问候了一句:“未曾见到你那位徐郎君?”
熹色心里有遗憾,正憋着劲儿呢,又被李朝琰酸溜溜地刺着,也想发作一回,可是打眼一看,李兜兜已经被他横抱着放在怀中,睡得四脚朝天,哈喇子都垂下来了,也怕吵醒了儿子,只是皱了眉头,钻入车中不与他说话。
宝马香车劈开漫天弥散的雨丝,缓缓行驶进深巷里。
不见月光的车厢里,唯有一盏小小的风灯,照亮着周遭车壁,和一方单薄而姣好的身影。
熹色绞着手指故意不看他,良久,听到身后传来他闷闷不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