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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第1页)

“果然,寻常书生哪里抵挡得住得到宰辅青眼的诱惑,你还是去了。”“柳旬,年少成名,院试、乡试皆为头名,人称‘柳五首’,殿试伊始便因舞弊案被褫夺功名,也是那场殿试,商公被先皇钦点为状元,从此风头无两,不惑之年便官盛入阁。”旬卿脸色有异,只见柳子桓继续说道:“我拿了文书请与商公仔细辨认,是柳旬字迹无虞,旬卿,你到底是——”“任字迹、诗文如何,我也只是旬卿!你顺藤摸瓜,也只查出粗浅,自作聪明,离湖山远甚!”旬卿恼怒,挥笔洋洋洒洒下百来字,将纸甩给柳子桓,“仔细琢磨,半月后,再来考究你的诗文,商匙那个半入土的老头子不是准许你入书院了吗?竟不问正事,只管些琐碎!”柳子桓展开纸张,惊愕这竟然是阿爷的字,落款“柳湖山”,这字,他一辈子都不会认错。柳湖山过世时,柳子桓只七岁余,他依稀记得自己与母亲跪在简陋的灵堂,族中派来白衣胜雪的贵公子放下族里的救济,折算了父亲收藏的古玩字画便拂袖走人。母亲遣走了老仆,诸事自立,在那盏父亲最珍视的古灯下用日渐模糊的双眼缝制春衣、夏衫、秋袍、冬袄,都是给自己的。那些母亲眼中模糊了的岁月,大概只有旬卿了解了吧。(四)“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旬卿,你失意时也想过浮于海吗?”“色难,孝者展颜于父母,这,本应该是简单事啊。”“青衿争出玉宫,朱笔独点龙门(注1),既已成一家之言,又何必争游以鱼跃龙门为荣?再者,引用此句,会不会被说成骄矜自大、妄议圣上?”……旬卿觉得帮助柳子桓求取功名真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不为无才,而为怪才,偏偏不能出半点差错让他走向偏执的死路。“子桓,通透的朽木,为人所不顾、不谋,剔透的明玉,如莲出淤泥,莲子苦藏于内。这二者,皆有难言之苦楚,世人鲜知也。你想做朽木,还是明玉呢?”旬卿低头看向少年,试探道。“你能与我讲讲阿爷的事吗?”旬卿愣住,后道:“湖山之事,我也不甚了解。”“我阿爷并非消沉而终,对否?他只是一块通透的朽木,就这样殁了,也干干净净,不置尘垢齑粉,而斯世朽木太多了,我想,我做不到阿爷那般透彻,大概想做一块明玉吧。”“你说得对,明玉也无妨,虽然你只能求科道之名而非才名,但胜在自知,由此观之,我已无可授之处了。”旬卿展颜,“柳氏,的确朽木偏多啊。”(五)柳子桓站在船头,寒渌激桨而起,打湿了他的单衣。旬卿在他进入书院后就再也没有出现,族中派了小厮安排妥当,直到考入县学,他才得空回来,陋室依然冷清,却因为常有人过来打理而洁净明亮,柳子桓从袋中拿出青灯,安放在书案中央,盯了不知是半天还是一天,才偏头睡去。“把这些给柳子桓送过去吧。”“遵命。”也曾风霜凄夜破窗飘雨,也曾鲜衣怒马金銮唱第。便不识得二三字句,也准是待我来重翻再续……柳子桓展开手中折扇,扇面是旬卿所题:三代执经纶,诗焚灯欲燃。他曾说只要焚字于古灯,他便可以看见。柳子桓仿照少年时的字迹,写了几首文字不通的打油诗,然后他将纸就近灯苗,他的手颤抖着,那火还是吞噬了纸墨,四周静悄悄的,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同。走出船头,柳子桓理了理绯色官帽,将折扇收入袖中。旬卿,我想亲口告诉你:官场污浊,我还醒着。“大人,离松江府只余十里,是否要在此处歇息?”“罢了,直奔柳祠吧。”柳子桓整理着匣中字画,都是族中送来的柳旬留下的旧物,可他在其中找不到那人半分影子。那抹白色就像年少时的月,越来越远,愈发惨淡。“大人,到了。”柳子桓走下马车,望向高大的柳氏宗祠,恍然想起这还是他第一次来柳府,族里帮衬了他许多,他却连族长最后一面也没见到,顿生愧意。“若能回到族中,你待如何?”声音犹闻于耳,仿佛昨日。那抹白色!“旬卿——”“啊,首辅贤侄,终于肯倦鸟归巢了啊。”旬卿挑眉一笑,还是初见时的模样。(后记)世上总有一些人,来时浓墨重笔。去时悄无声息。长处时不甚在意。重逢时又满心欢喜。我字旬卿,柳旬是我那个抛却红尘做了忽悠道士的小叔父。无奈何我父亲希冀我成为柳旬年轻时的样子为柳氏争气,我便常常被拿来与柳旬比较,只是父亲没想到,我诗书大成,却走上了小叔父的老路,湖山与我一般,无心功名,成了朽木,家族的朽木。父亲感慨说:待三柳尽后,翰墨沦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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