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的他没读懂裴迁话里的深意,也没明白那人为何会轻叹一声。
两人从勉强能找到点信号的半山腰折返回村里,这会儿他们都饥肠辘辘,刚敲门向老石匠说明了来意,肚子就不受控制地咕咕叫了起来。
老石匠看着他们,“你们是特意来蹭饭的吗?”
“我们……借点热水就行。”
虽然尴尬,但毕竟吃饭是人生的头等大事,耽误不得,他们向老石匠借了热水泡面,双双蹲坐在小板凳上,纠结着该怎么问话。
老石匠那有着先天缺陷的儿子早就忘了见过他们,好奇地围着他们转圈,咿咿呀呀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老石匠喝他:“别烦客人!到爹这儿来。”
石匠儿子对两位突然拜访家里的客人还怀着好奇心,唧唧歪歪不愿听话。
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把周悬搞得怪不好意思的,从包里又翻出一盒桶面来:“要不给你也泡一碗吧。”
石匠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不用了,他不饿,就是馋。”
儿子一直闹得厉害,老石匠脸上挂不住,却也管不住他,为了不让儿子继续缠着两人吃不下饭,只好帮他也泡了面。
吃到好东西的石匠儿子总算是消停了,从炕头上拿了几个烫热了的橘子递给他们,嘿嘿地笑着,算是回礼。
老石匠觉得很难为情,不停地叹气:“让你们见笑了,他这个病好不起来啦,到死都是这样的小孩心智,劳你们多担待些吧。”
裴迁被闹得没了食欲,拿起了木桌上的石雕观察。
这是只用大理石雕成的小狗,吐舌摇尾的样子很讨喜,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而且能从雕凿的痕迹看出是最近完成的作品,细节刻画得很到位,一看就是出自石匠儿子之手的作品。
周悬知道这个病不好治,也不想在人伤口上撒盐,只是问老石匠:“有没有想过把这些小玩意儿卖一卖?赚的不多,也能补贴家用的。”
“拿到过县城和集市上,买的人不多,赚不到钱呀,还不够折腾一趟的路费……”老人的话中透着深深的无奈和绝望,搂着儿子说:“我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不能不担心他的未来呀……我要是没了,他可怎么办呢。”
偏偏这小山村不通网,快递也不好运输,不然还能想法子开个网店卖些手工艺品维持生计。
“您平时就是接些村里人的订单,靠这手艺养家糊口吗?”
这问题上次已经了解过了,为了引出接下来的话题,裴迁还是多问了一次。
“嗯,平时就是雕个碑,做做石敢当什么的,偶尔也当瓦匠,帮人盖盖房子,这些活都不常有,村长可怜咱家贫困,就让村里人有什么杂活都找咱帮忙,所以有时候咱也帮他们播种,收收庄稼什么的,偶尔谁家有个事要帮忙放牛,就叫阿虎去,他可喜欢帮忙挣钱了。”
石匠儿子捧着泡面碗,喝汤喝得正开心,听了这话依然在傻笑:“嘿嘿,挣钱,挣钱……”
“您每天都能找到这样的工作吗?”
“也不是,年轻的时候给人干干体力活不觉得有啥,到老了身子骨越来越差,干一次重活累活得缓上好几天,所以现在只能接点轻松的活啦,平时没活就随性雕雕别的,怕手生。”
“比如呢。”
老石匠掏出烟袋锅,一指通向后院的大门,“娘娘像啊,我现在老了,眼睛是不行了,基本都是看着阿虎自己雕的,虎子脑袋有残疾,不大聪明,在这方面却很有天赋,年纪轻轻的,手艺都比我好了。”
“那尊人像是用来做什么的?”
老石匠叼着烟,抽了几口,往炭火盆里添了把木柴,“人呐,总有自己办不到的事,就得找点精神寄托,有人信神鬼,有人信祖宗,这鬼啊,大多都是被亏欠的债主。”
他抹了把黝黑的脸,头压得很低。
看到他这反应,周悬冒出了个不大成熟的猜想,“大爷,该不会觉得亏欠的……”
只有您吧?
周悬的猜测不无道理,村民对圣母像和圣母庙都不大上心,一年到头才在祭祖的节日顺带洒扫一下,平时没人供奉,也没人挂在嘴边,只有老石匠惦记,还特意雕了尊石像。
阿虎吃完了泡面,又围着两人转圈,东摸摸西捏捏,让他们坐立不安。
老石匠拿烟袋一指后门,“虎子,去送橘子。”
阿虎傻笑着捧了把橘子,晃悠悠地出门去挨个给雕像送橘子了。
老石匠叹气道:“唉,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的事,没打算瞒你们,圣母的传说咱村里是一直有流传,但我雕的不是传说里的娘娘,是真实存在过的人呐……”
“您是说三十年前在山上遇难的那位?”
老石匠抬起头,浑浊的双眼盯着头顶昏黄的灯泡,陷入了回忆。
“三十多年前,有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在一个大雪天来到咱村子,想翻过大山到另一边去,那会儿天寒地冻的,她人生地不熟,还带着那么小的孩子,肯定挨不过去的,我就把她留了下来。”
裴迁提出了疑点:“村民一向排外,您为什么会想留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