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女士为这个儿子谋划了半辈子,不惜背井离乡遭受世人指点,如今正是体现他为人子女的孝道的时候了。订婚对象是席女士指定的,对方无论是从家世学识还是三观容貌都契合他的意,他没理由拒绝。
再混的人也不可能一辈子玩下去的,总得为亲朋考虑。他当时是这麽说的。
那一瞬沈宴宁生出了一种天真的困顿,她不解:“没有感情怎麽一直相伴下去呢?”
席政的视线从镜片底下掀起,好似在嘲笑她这个年纪竟还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幼稚想法,嗤然道:“感情培养培养不就有了。”
他说的太理所当然,沈宴宁不禁愣了一下。
她这段时间被孟见清搅得近乎魔怔,有时会魔幻现实,出现一种童话错觉。
席政的眼睛依旧毒辣,开门见山问她:“你这趟挪威之旅,应该不止是分了个手这麽简单吧?”
金融圈里都传他眼光独到,被他看中的股票十有八九稳赚不赔,但在沈宴宁看来,他看人心的本领与之不相上下。
她放下咖啡,吹了会儿湖风,淡然又淡然地抚平大衣上的褶皱纹路,声音放空:“我碰到孟见清了。”
世界224个国家,60亿人口,两个人在没有任何提前预知的征兆下,重逢的概率小之又小,倘如真的遇到,那算不算是一种天注定呢?
席政打趣道:“不至于吧,你俩这算是旧情複燃了?让我猜猜孟见清见到你,是对你旧事重提,一顿狠话输出呢,还是久别重逢后,情到浓时的水到渠成?”
他嘴上功夫也依旧不减当年,甚至比从前更甚。
沈宴宁对他的嗤笑恍若未闻,擡起眼眸:“你觉得他对我是情?”
席政被问住,嘴角尚来不及收回,擡了擡眼镜,掩饰性咳了两声,回忆起那兵荒马乱的一年——
他和孟见清来往并不深,鲜有的几次交集沈宴宁也都在场,但许多东西如果要从一些细枝末节里说起来,那在他这个局外人眼里必然是一番体贴至极。
至于是否有情?
席政嗤地一声,他还真不敢妄下断言,于是劝她看开些,“你都走到这一步了,没必要因为他自乱阵脚。难不成还要回去再做一次选择吗?”
沈宴宁望着眼前惨绿的落叶,在想如今她不再需要为前程担忧,也算是用世俗的成功获得了一部分自由,可再次面对孟见清她能做的,也只能是将当年外语学院的那场雨原封不动地送给他。
但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诚然如席政所说,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还会义无反顾走上同样的路吗?
前两年一个辩题被人津津乐道,一群高学历的辩者言辞流利,舌灿莲花,不断地输出观点,为了解答这样一个问题:究竟是怎样一个远大的前程,值得人错过所有青春?
沈宴宁在看到这个辩题时,思考了很久,正反双方的论点有理有据,却没有一方足以打动她。
如今她坐在这里,心情複杂,扭头看向席政,问出了心中疑惑,“如果一个人行至于此的结果是错过自己最爱的人,那这个人所做的一切还有意义吗?”
“你怎麽就确定错过的那个人就是他最爱的人?”毒舌的人向来一针见血,“一生那麽长,为了一个百分百不确定去放弃一个可能确定,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是挺好笑,这世上哪有那麽多圆满美好,无非是“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可为什麽还是有那麽多人在回忆起这个决定时,常常感叹一种“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的遗憾呢?
“沈大翻译官,你把世界看得太理想化了?”席政呵笑,“我告诉你就算重来一百次,他们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只不过现在所有的纠结只是人体激素激活后留下的遗憾。所以,”
他顿了顿,一双眼似乎要将她看透,继续道:“你只是在遗憾,并没有后悔。”
沈宴宁仿佛被人一击即中,气息逐渐弱下去,再没了声音。
“不要去批判以前的自己,她当时一个人站在大雾中,不见得比现在要清醒。”席政最后留下这样一句话。
他走之后,沈宴宁一个人在湖边坐了很久,看着大喷泉在阳光下时不时地射出属于它的彩虹,听着隔壁长椅上的本地人用法语谈天瞎扯,从豔阳高照到余霞成绮再到天色黯淡。
她靠着潜意识起身离开,独自走在步道上。滑滑板的青少年从她身边经过,带起一阵不小的风,接着转过头用轻快明亮的声音和她说对不起。沈宴宁却没多少搭话的欲望,整个躯壳仿佛被人抽空。
很难用一个词语来形容她现在的情绪。
日内瓦下了几场小雪,到了晚上天阴沉沉的,开始往下飘几滴雨。不似白天的暖阳照人,夜晚的城市,基本就是灰扑扑的街道,陈旧的建筑,偶尔还会看见蜷缩在角落里的流浪汉。
好在沈宴宁已经渐渐适应这座城市的生活,慢慢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节奏。
手机震动,孟见清发了个餐厅定位过来。他在这里呆了快两个礼拜,眼看就要年关却没有一点回国的动静,时不时微信骚扰她出来吃个饭。
沈宴宁在日内瓦大半年,都不知道他是怎麽在一个美食荒漠的城市里找出这麽多家餐厅。
她在街边拦下一辆出租车赶往目的地,到的时候已经八点,餐厅里每桌头顶安置一盏幽暗的灯,光与影交叠,愈发显得灯下的人丘壑深沉。孟见清把一只手按在桌子上,一只手捏着下巴看向窗外,独享一整片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