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慵慵懒懒地起床。辛时还要回宫中,杨修元见离卯时尚早,留人下来吃饭,正布置台面,一个家奴进来,行礼禀报:“大王,昨天下午有内宫使者到家里来,言要找阿郎。遣人到大正华寺时,你们已经走了,郑大王说不知道你们去哪里,使者等一个多时辰没见到人,又回宫中。”
辛时与杨修元对视一眼,眼中震惊。顾不得什麽礼仪稳重,他一撑桌面站起来:“不是,这麽重要的事情,为什麽昨天不……”
话没说完,自行理亏,昨天一回家他和杨修元就忙着滚到床上,哪有人敢没眼力见地在这种时候说什麽。内宫找他,準是有事,他却让人不仅空跑一趟还白白等了一个多时辰,辛时哑了对家奴的火,当即连朝食也顾不上吃,火急火燎要敢回宫中。
打马奔到皇宫门口,核对完行令,辛时抄近道从禁军值属溜回翰林院,牌都不去堂中挂,直往未央宫跑。前脚刚跨出正门,立刻和道路旁守株待兔的阿韵四目相对。
女官乍然看见要逮的人,仰头一愣,眨眼间沉下脸色。她大力将辛时薅到身边,疾往前走,怒气沖沖的抱怨随之倾泻:
“知道你们年轻人猴急,这会都忍不了吗?不知跑哪鬼混,人影找不见,信也没有一声,三七当前,凡事也要分出个轻重缓急吧!”
辛时紧跟住她,知道自己理亏,埋头不敢说话。两人一前一后闪入未央宫,阿韵舒一口气换上平常面容,与辛时一道入殿内问安,通禀,消失不见。
太后没有任何恼意,昨天给翰林待诏放半日假经她允许,找不见人无可厚非。女官在路上的那通抱怨很明显是公报私仇,好在辛时没有太大的不快。
毕竟他的确浪费了阿韵的时间,内宫中地位最尊崇的女官,一日里能有多少閑暇?何况阿韵平常再不显架子,论身份依旧是他的上司——呆在太后身边当然要讲资历,瞥见晚辈玩忽职守替太后训两句,没有错。
玩忽职守的辛时跪坐殿下,听太后娓娓而道:“先朝始设门下一省,与中书同道,掌国令之拟发、出按。两省下皆设记注官,抄载时政损益、帝王得失,到我朝时,只保留中书省下的起居舍人。这和旧制有出入,我与阿成说了,把门下两名起居郎恢複过来,其中一员定额,由你担任。”
他要担任什麽,起居郎,记注官?等等,不对,这……辛时被数语砸懵,思绪凝滞,半天理不出一个要点。
太后忽视下属的呆愣,把一卷诏书扔过去:“任状阿韵写好了,印我也盖了。老样子,自己到吏部去批,叫他们给你归籍录档,最迟大后天|朝会,我要看见你在天仪殿出现。”
太后寂寞了一整年,终于还是像从前一样準备继续向国政伸手,然而走出未央宫,辛时想着即将到来的职务变动,依旧十分郁闷。事情因杨擅欲杀他未遂开始,以太后乘虚而入为他加官进爵送入前朝做眼线结束,当中的讽刺意味——杨擅以后在天仪殿看见他能忍住砍人的沖动,都算是修养良好。
算了,债多不愁。年轻待诏,或者说新任準门下省起居郎自暴自弃地这样想。反正从梁怀王母子暴毙开始他就已经把天子得罪透顶,多不多监视这一件实在区别不大,只能期盼太后活得长些、手段强势些,或者杨修元面子大些、天子对手足重视些。
到考功司去,在值的居然还是那位尹郎中。这也是老熟人,早听见朝内风声,老远见辛时来便哈哈哈地开始笑,调侃道:“辛待诏,来‘便宜行事’啊?”
想到自己不甚光明的前景,辛时提不起劲半点反驳,颓丧道:“尹郎中别打趣辛某了。”
“哪敢哪敢。”尹郎中说着,麻溜地接过任诏展开。“圣人与太后母子一心,驳察按审是中书门下的活,东西既然拿来了我们只管执行——让我看看,提拔谁呢?”
面对前朝官员的明知故问,辛时指指自己,苦笑道:“我。”
尹郎中艰难地憋回笑,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十分礼貌的样子,很惊喜很真情:“哎呀,恭喜恭喜,又高升了。让我再看看,这次升到哪里去?”
辛时头都疼了,一听“高升”两字,只差直接跪在地上:“新增补门下省起居郎……”
尹郎中于是放开声音,笑得十分开心。手中文书抖落在桌面,半点不掩饰对面前这位倒霉蛋的嘲笑。
“哈哈,哈哈,我是说,是喜事啊。”他捡回任状,一边签字,一边继续笑得手抖,签完卷起来,拍拍新任起居郎的肩。“好好干,门下省,还是记注官,前途无量。”
落在辛时耳中,无疑是在说“你的好日子到头咯”。
签完文书,尹郎中喊来司中吏人,引着辛时去往出掌百官服饰的少府领取新朝服。起居郎定为从六品上官员,服色深绿,配银腰带,穿这一身本来是很好看的,受着侍人“风流俊秀”、“年轻有为”的恭维,辛时从少府出来,心中却没有半分升官或者跻身权力中心的喜悦。
怎麽不是好日子到头了呢,门下省衆多官员踞堂而聚,连长官也没有单独的办公之所,翰林院那种一人独站一座院落、拟完诏书就能想干什麽干什麽的优渥环境是再也享受不到。以及,虽然前朝官员理论上来说也是十日一假——但辛时作为内宫唯一安放在前朝、能跟随天子所有日程的下属,责任之大,恐怕得全年无休。
新上任準起居郎垂头丧气地到门下省去报道,打起精神向新部门各位长官聆听新官入属的各种勉励与训诫。基本的入职礼节安顿妥当,他又立刻赶到中书省去,向省下起居舍人问讨教清楚殿上值事的各种细节,一日半内,兵荒马乱地赶鸭子上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