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还好,一提起这个话题,李台顿时眉毛下耷,满脸十分愁苦的模样。他像是看到救星,一把抓住辛时,道:“辛郎,昨天有西宫那边的宫女来找我,说太后想裁了我的院职,让我到北海去任事。这……这是真的吗?”
辛时微挑眉,道:“真的呀。太后昨天特意嘱咐了我这件事,让我帮你一起走完人事调动。原来女官已经来和你说过,我还以为要等我告诉你呢。”
李台闻言,身形微晃:“这……已经成定论了吗?没有一点回转的余地?”
辛时终于发现忘年好友的不对劲:“……你不想去?”
“我一点都不想……”李台哭丧着脸,凑到辛时耳边小声诉苦。“我们也是很多年的朋友了,不怕得罪你,难听点说心里话。先前御前禁军沖进来打你,再往前你满身是血回来……这是要丢命的差使啊!跟着太后太危险了,你年轻强健还能折腾,我这把年纪了,上有老下有小,只求安稳度日……”
听完这番呕心沥血的陈情,年轻起居郎颇有些哭笑不得。好吧,李台因为害怕太后而不愿任事,这理由确实充分。
他劝说道:“七郎身为名臣之后,难道没有一点光複祖业、重耀门庭的期愿?战乱流离之时没办法,如今安定了,正值时机。太后,说句公道话,很爱惜人才,宽宏大量,你说的“丧命之危”主要源于母子矛盾……边境远离中央,不会有这个危险的。”
李台道:“边境才可怕!我听女官说,她们要把我安排到蓝老将军帐下,那是妥妥的前线。蛮夷善变,万一打起仗来,第一个遭殃的不就是我吗?战场上真枪实刀,脑袋见一个砍一个,遇到了真逃不掉……”
倒也没有真叫你去参军上前线沖杀,不用自己吓自己说得这麽危言耸听……辛时默默地想,见李台不为利益所动,又透露出一个小消息:“你或许不知,翰林院很快要解散了。”
李台果然震惊,道:“什麽?”
辛时道:“你明白的,如今圣人继位之后,对于玩乐之举很是厌恶。他早有就罢翰林供奉的意思,太后现在也用不上这块地,母子俩意见统一,不日就要实施。”
顿一顿,继续道:“翰林院解散,原有人员无处可去,太后中意你的才能,才破例为你解决出路。七郎,我们做臣子的,让主上关注提拔,不说誓死跟随报效,哪里还可能拒绝呢。”
李台呆呆道:“即便翰林院解散,从此我再无职事,也不想上前线去。”
他可怜兮兮地,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真的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有?”
辛时摇头,道:“太后之意,旁人难以左右。恐怕你必须得去。”
他满怀歉意,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尽量安慰李台:“这七八年边境都很稳定,我们又和匈奴人结过亲,轻易不可能打仗,对吧?你还画过像呢。你到北海去,主要是协助治理民事,不会和真正的前线有太多接触,即便万一之中又万一打起来,首要保护的也是你。边境与神都风光很是不同,苍硕辽阔、豪迈热烈,能够亲眼见识,以后与人谈起来都要羡慕你,去过那麽远的地方。再说民政,北海那地方人口複杂,但越艰难机会也越多,不仅可以历练真本事,履历也是实打实的,将来无论晋升州郡还是中央的掌管都有资格,太后是真心看重你呀,否则怎麽舍得拿出这样好一个机会。即便志不在朝堂,一生只做一个地方县官,能够切实地造福一方百姓,不光为自己积累福德,先人在地下看见,也会欣慰……”
威逼与利诱双管齐下,一番思想工作之后,李台明白自己拒绝无望,放弃了挣扎:“好,知道了,辛郎,谢谢你……门下值事是不是很严格?你先回去吧,别误了正事……”
他一心打发辛时走,想要独自消化晦明不定的未来,辛时略有担心地望他一眼,因太后旨意不可违拗,也只好离开。
走在通往前朝的路上辛时回想整件事,抓住一些平日里隐于微末的端倪,不禁有些自责。他早该想到的,李台能经得住先帝小祥后的跳槽热潮,继续躺在翰林院领一份惨不忍睹的俸禄,足够说明这人在官场上没有丝毫的进取之心,只想平淡度日。太后想用李台的时候他光顾着撺掇,哪怕稍微劝一劝也好呢——即便到最后依然起不了效果,他至少尽了一个人为朋友着想,最基本的感情。
“你自从换职,这半个月都没有回家吧,阿衡芝奴东西不够用,不敢擅自添置,都来找我求援了。要我说,你既然这麽忙,不如直接叫他们两个来我家里,也就是添两口饭的事情,然后每五日我遣人去给你打扫……嗯?阿汝?你在听吗?”
辛时“啊、啊”两声,回过神来。从宫中下值,他就近到杨修元的王宅中,吃饭时依旧想着宫中的事,当然不会听清耳边人的盘算,顺着话问:“你说什麽?”
杨修元没回答。他只是上上下下又把辛时盯了一遍,确认人完好无损,问:“你怎麽看着愁眉不展的,有心事?”
辛时闷闷不乐,手里筷子一下一下戳着碟子里炙烤过的鱼肉,道:“嗯。人家好好地过日子,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一整块鱼肉被按着纹理夹成碎绺,杨修元没眼看,把惨遭虐待的食物解救出来,唤人撤碟。辛时顿时很生气,他最近被调入前朝任事,难度变高待遇降低,怨气本来就大,回到家中居然还不能顺从心意吃饭,一掌拍在杨修元的手背上把碟子抢回,整盘碎肉倒入菜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