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无伤大雅闹着别扭,听对方贴到背后,关切地问:“怎麽了嘛。”
辛时道:“我在翰林院里有个同僚,名叫李台。新安大长公主次子与唐国公小娘子婚礼第二天太后召见我没去,转而推荐了他,你有印象没有?”
杨修元恍然道:“是他啊,我当然知道。说起来芝奴是他家奴仆,后来转赠给你的吧?”
辛时笑骂道:“你怎麽什麽都知道。”心情稍晴,把烤得微焦的鱼肉在浓羹中搅开,奖励般地往杨修元脸上亲一口,道:“他人很热心,刚入翰林院的时候就是他收留我,神都各坊也是靠他带我熟悉起来。他家里条件不太好,有一回母亲生病凑不出医药费,还是问我借钱,我心里其实一直很感激他,想着能不能有什麽机会也拉他一把,至少让他增添点收入,于是太后那次缺人使唤的时候推荐了他。”
杨修元问:“那女人看他不顺眼?”
辛时摇头,道:“很顺眼。我出生在建国之后,很多事情都不了解,太后的眼光却要老辣很多,见他姓李,谈吐也镇定,很快问出他是前朝宰相之后。你要知道不常面圣的人能抗住君主威严是很难的……总之太后挺满意李七的表现,觉得应该照顾一下名人之后,又正好翰林院要解散,于是在边境给他找了份职务,让他去做。”
辛时说着叹息:“我当时听着挺高兴,觉得他在庶部沉寂多年,终于有机会出人头地了……但是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只顾着自己的一厢情愿,没问他愿不愿意,分明他经历过前朝动蕩,最大的心愿不是官运亨通,而是可以一家人团聚在一起简单平安地过日子……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杨修元总结道:“所以这件事是,你想让自己的同僚受太后提携,不再过得像以前一样困苦,也确实成功了。但他自己不愿意?”
“可以这麽说吧。”辛时蔫蔫的,难得一副很没有精神的样子,转身扑到杨修元怀中。“我太得意忘形了……破坏人家的平静生活,也难怪今天中午说起这件事那麽不愿,大概以后都不会想理我了。唉,我……到翰林院第一个认识的人就是他,多好的一个朋友,我却搞砸了……”
杨修元擡手,往辛时背上轻轻拍了拍哄他,道:“你要是觉得心里愧疚,找他道歉不就好了。”
辛时擡起头:“啊?道歉?”
杨修元神色坦蕩:“是啊,没有那麽多难说出口的事情,你就是老闷着不说。首先这件事起因是为他好,是他自己情况特殊,才不接受。而且太后用不用他也不是你可以决定的对不对,那女人嘛,强势得很,你努力过了,又没害他,每个人都有难处,他如果真的把你当朋友,说清楚,会理解的。”
辛时神色松动,是啊,他怎麽又没想到把话说开呢?总把心思闷在怀里,明明他已经吃过很多这方面的亏,做人有时候就该主动进取。
遂释怀道:“嗯,你说得对。我明天下值就到李七家里去,给他道歉。”
辛时一如计划,下值之后,赶往李台在长乐坊业德寺租赁的房屋。门下省比翰林院忙得多,他下值也晚,赶到寺院中的时候李台已经到家,开门见是辛时来拜访,脸上闪过愕然。
辛时也稍有不自在,忐忑地望着李台的脸。正要说话,屋内率先传出一道苍老的、疑惑的声音:“老七,你傍着门做什麽?谁上门来?”
李台听见问话,脸色微变,一把按住辛时的手想要出门,边迈步边準备回答。然而另一道童声速度更快,李台年仅七岁的小儿子从屋内沖出来,看着被父亲半掩住的熟人咧嘴一笑,带着雀跃沖家中喊:“阿婆,是辛哥!”
老人的声音顿时转为急切:“什麽?是辛小郎君来了?”一边说话,一边伴随着吱呀吱呀好一阵木具晃动的声音,似乎是从坐上起身,训斥儿子道:“老七,磨蹭什麽呢,赶紧把人请上座!”
听见母亲命令,李台讪讪地松开辛时,转而邀他进屋。
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屋子里烧了炕,老妇人原窝着取暖,这会儿为迎接辛时,推开桌子抖开厚被站到地上。李台想赶母亲回去,却被推开,老人眼里只有年轻郎君,越过儿子将辛时援过:“辛小郎君好久没来,我想你想得紧!听说你最近值事可忙啦,怎麽今天得空?”
面对这番热情,辛时很是有些无所适从,毕竟他今日所来是为道歉。但到他人家中拜访,先问候其父母高堂以示尊重也没错,辛时在老妇人的拉扯下陪她坐回炕上,待人松开手,起身道明来意:“伯母折杀晚辈……晚辈今日来,是为七郎任职一事,西宫欲以七郎为边境文治,我那时只顾推荐,未曾考虑七郎家况,使得你们母子妻儿分离,实在惭愧……”
老妇人听辛时说话,一开始还面若春风,越往后笑容越收束。到最后,她完全没了高兴的神致,双眼挤得一大一小,怪叫道:“什麽?老七推卸任职,还推卸到你身上去了?”
李台站在一边,早在辛时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便望向房顶,此时更是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辛时有些弄不明白眼前状况,老妇人“嗨呀”一声,恨恨地砸向身前矮桌桌面,随后抄了依在墙边的手杖往儿子背后打:“丢人丢到家了!辛小郎君好心替你找职事,不感激就罢,居然还有脸拒绝,赶紧向人道歉!”
啊……李台不是不愿意远赴边塞吗,事情好像不该是这麽发展的啊……老妇人的态度过于出乎意料,辛时发懵站在原地,见李台挨完训老老实实地上前,又是尴尬又是惭愧,向辛时揖身:“辛郎,我一时心思太狭隘了……不好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