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元愣愣的,似乎想要说什麽,却又说不出话。面对姐姐激昂的劝解,他面上犹可见踌躇,显然还没有被说服。
“你在犹豫什麽?”看出弟弟的怯弱,杨勉质问他。“别忘了她是如何对我们下狠手的……阿元,国仇家恨,我们与她不共戴天。好,就算我们不谈论家国大义,父母的仇你也不想报了,那你至少想想我,想想这个和你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姐姐!太后是怎麽对待她的孩子的,澜知阿兄、梁王阿弟都被她害死了,面对想要阻挠她的权势的阿成,你说,他要是输了,我,四郎,还有我肚子里这个,我们还会有活路吗?我就算是个妇人,也至少知道要为自己的亲人和孩子着想,而你呢,堂堂八尺男儿,不思进取、贪图安乐,到底还有什麽好纠结的?!”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面对姐姐劈头盖脸的责骂与训问,杨修元眼眶一热,再忍不住将真相全盘拖出。“是阿汝啊!跟在太后身边、一直为她做事的,是阿汝啊……他没有助纣为虐……”
“什麽?阿汝?”杨勉猝然未料,惊得从坐上站起,喃喃念诵。“阿汝?你说是他?他……怎麽会是他?……糊涂啊!”
她睁圆了眼,气红双颊,怒斥道:“我们养大了他啊!就算为宋王死也不为过!他怎麽能为一点荣华富贵,就反认那妖妇作主……他这头白眼狼!”
杨修元连连摇头,眼中蓄满泪水,仰头望向姐姐,哀求她不要再往下说。
杨勉同样泪眼婆娑,如乱风中的柳枝,摇摇欲坠。可她依旧盯着弟弟,一字一句义无反顾地开口,好像早已决定,要亲手将他杀死。
“阿元,我知道你们从小关系好,可他毕竟是只是阿娘的姑侄,不是宋王府的亲生血肉。那麽你呢,难道你要为了一个外人……就舍弃掉父母数十年来含冤而死、不得昭雪的仇恨吗?”
无形之中,仿佛有一只大手,精準地握住了杨修元的命脉。杨勉殷红的双唇在面前开合,她再说什麽,杨修元已经听不清,只觉得浑身冰冷、无法挣扎,终于也在这一刻体会到辛时曾经崩溃地席地大哭,说那句“他是君,她是后,他们是天下正统,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时,那种深深的、比窒息更甚的痛苦与绝望。
他拼尽浑身力气,犹如整个人从中撕裂,声音干涩地回答:“知道了,姐,不用再说了……我知道该怎麽做。”
杨勉离开了,徒留杨修元一人在含宸殿中独自冷静。不过半炷香的时间,青年天子又从门外进来,立于数丈开外望向堂弟,问:“考虑得怎麽样?”
杨修元擡手一抹眼角余泪,没什麽好脸色的扭头过去,并不想看见娶了自己姐姐做妾的堂兄。他将手上泪水在胸口抹去,磨磨蹭蹭从地上撑着膝盖站起,这才道:“我答应你。”
杨擅长舒一口气,心中一块大石落定。他还未来得及说什麽,便听杨修元又道:“但有三个条件。”
天子此时已经缓和过来情绪,听见杨修元的要求,并不意外。他问:“什麽条件?”
“不可以杀辛时。”杨修元蓦地转过身。“最重要的一点,不能杀他,也不能伤他。”
杨擅背手看着堂弟,听闻这个要求,一时没说话,片刻道:“宫内风言你与他有分桃之情,原来是真的。”
杨修元咬唇,握起了拳,没有回答。
杨擅道:“太后遮蔽朝政,一半有他的功劳。不以他做文章,你要我怎麽整肃朝纲?你要我为你的一点点私情,从而放弃江山吗?”
“那是你的事,你自己去想办法。”杨修元分毫不让地反驳。“但你要是敢动他,我第一个要了你的命。反正我在这世上也没多少好牵挂的,大不了所有人一起死。”
杨擅冷笑:“威胁天子,你的胆子真不小。”
“反正话已经说开,那麽索性说到底。”杨修元怒意渐起,再无保留地将心中怨恨倾吐出来。“我老早就想说了,其实我讨厌你,特别讨厌你……尤其是你这副自高自大、自以为替他人着想的模样。撇开父母的劣迹,装得仿佛圣人一样,你觉得自己特别高洁,特别无辜吗?既然要求我不忘家仇,你也要对父母的罪行负责,你同样是残害我家族的兇手!”
“原来一直以来,我努力待好兄弟,换来的却是这麽一个看法……”杨擅自嘲一笑。“你以为我没有遭报应吗?如今山河凋零、西宫主政,宗亲之间反目为仇……父母之错亦是子过,这就是我的报应啊!”
顿一顿,深吸一口气,赶在杨修元之前道:“我答应你。”
他看着堂弟半晌:“抓是肯定要抓的,我不将他当场斩杀,押到狱中之后,用其他死囚顶替。你给他改换一个新身份,从此之后,我只当世上没有这号人,无论你要杀要剐,还是留在府中……豢养,我都不再过问。”
“我不要府邸,也不要封王。”杨修元语气生硬。“这是我的第二个要求。等你大事落定,放我一个庶人身份,我要和他到别的地方去生活。”
母子相残、姐为弟妻。十年前受过的苦已经够多了,十年后还是一模一样,这是最后一次,他再也、再也不想,卷入到天家泯灭人性的纷争中去。
“哈!”杨擅大笑一声,意带讽刺。“你可真是癡情不改!为了一个男人,还想带着他隐姓埋名,长相厮守……有什麽用?难道他能给你生儿育女?”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不用你管。”杨修元顶撞回去,面色不善。“你只告诉我,行还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