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笑得越加讽刺,“天宫都未救世人,需要你们来充当神明吗?”
这话听着有些刺耳,但在如今这样的形势下,再多的辩驳都是无力的。游光还想开口,元提已经伸出手拽住了他,然后无言地摇摇头。
她又看了一眼对面铺子里的周清,然后拉着身边人走向了另一条小巷。
就在那小巷子里有一个不大的小院,院里原本住着三户人家,都是赁居在此。可如今其中两户都已经搬走,只剩西边的那个小屋子赁居的期限还未到,人却已经消失了。
“外面的人明明都不记得我了,却还未将这空着的房子租赁出去。”元提站在门外,忍不住慨叹一句,“看来世道真是乱了。”
“你从前住在这里?”游光跟着她走进那个小房子,抬眼看看屋内摆设,不过是一桌一椅一张木床,简单得不像个女儿家的闺房。再加上长久无人居住,已经落了一层灰尘。他垂眸看了一眼,指尖点在桌面,所见之处已焕然一新。可即便再干净整洁,无人居住也仍显冷清萧瑟。
元提坐在床上,也抬眼看了看这个熟悉的小屋,说不上怀念,只是有些感怀曾经,“小时候我吃百家饭长大,后来又长久地住在清儿身边,直到当了市吏,努力攒了很久的俸禄才搬到了这里。若不是去了鬼市,怕是现在也还在这里生活。”
可现在与其说是思念这个地方,不如说是灾难将要降临之前,莫名地想起了自己这一生经历的辛酸苦乐。
“这时候想去过去的事是不是有些不吉利。”她忍不住笑笑,“从前总听人说,坏事发生之前都是有征兆的。”
而无端忆起往事显然也是其中之一。
游光没有回答,只是走过去坐到她的身边,任由她歪了歪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听着她小声嗫嚅着,“其实我刚刚觉得阳宁神君说得也没错,无论以后怎么活,现在都要先活下去才是。我担心清儿,可我救不了她,既然如此,为什么要阻拦别人救她?”
相较之下,那总被人说成疯魔得不轻的阳宁神君似乎活得更通透洒脱一些。任那天大地大,最起码他能护住自己的心上人。
但游光听了之后不置与否,反倒问她一句,“你是在自责吗?”
元提的头垂得更低了一些。
她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这么快就被他瞧了出来。是了,她不是真心觉得阳宁神君的做法值得称赞,只是在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罢了。
“你还记得当时你问过我,若是再发生一次不周山大战,我会怎样做吗?”游光问道。
元提自然记得,“你说你会如我所愿。”
“我会如你所愿。”他重复了一遍,安抚式的将她揽在怀里,“所以你不是无能为力,一切都会如你所想的。”
“可我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她心下无力,仍是难过。本来想着自己这辈子最大的长处便是坚定,也想用自己的坚定抚平他曾经的茫然和伤痛,可是如今仔细一想,其实她还是没能做到,这才是让她最伤心的事情。
“你现在什么都做不到的安稳日子就是上辈子救助众生换来的。”一提起这事,像是怕她再消沉下去,游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着轻松一些,“总不能两辈子都要同一个人为这人间殚精竭虑、死而后已,那也太欺负人了。”
这样一说,似乎真的让人觉得宽慰了一些。元提忍不住笑了笑。
而游光也继续说道,“其实你已经做到了。”
“什么?”
“你做到你想做的事了。”他干脆利落地说道,“若不是你出现了,我早就抛下这个人间了。”
他从不否认自己已经毫无信念的事实。他的信念不会再崩塌了,因为他早已经没有信念可言,这千年以来的日子都是混过一日算一日,身在鬼市,心在天外。
可正是因为元提出现了,她一旦选择了一条路,选择了一个人,无论面对怎样的困境都从不后悔,始终坚定自己的选择,他跟在她身后走着她走的路,这才让他也背起了一些责任。
“不然我真要像外人所说的那样,一条路走到黑了。”他对自己的认知倒是清醒得很。
一念得道,一念入魔。从前他的路走得有多正,如今的路便能走得有多歪。
元提难免幻想了一下这人彻底走上邪路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
外面风雨凄凄,她站起身想去关上被雨吹开的窗户,可是游光手上稍稍用力便将她按在了原地,隔空一拉,便紧闭了门窗。大抵还施了什么术,连同那风吹雨打的杂音都被隔绝在外。
“留在这里一天吧。”他替她做了这个决定。
这也是元提心中所想,她点点头,又安心坐了下来。
外面的天地带着些天灾将至的悲凉,他们就躲在这个小房子里,享受这难得的安宁。可明明是在她少年时住着的地方,聊起的却是他年少时的往事。
“我第一个师父是我同族的兄长,他自幼聪敏好学,是我们那一辈的佼佼者,道法高深却为人谦和,从长辈到小辈,没有一个人不夸赞他。我小时候一直以为他会成为成为第三十一代张天师。”
“可是……”她帮他接了一句。
游光一下子就笑了,扭头看她,“你怎么知道我要说可是?”
“因为他那那辈子若是没有一句‘可是’,你也不会想要提起他了。”她说得笃定。
而事实也是如此。
游光敛下眼眸,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可是,他离开天师道了。”
就在张宣昰尚且年幼的时候,那个被他叫过一声“师父”的哥哥离开了天师道,脱下那一身道袍,在大门口郑重地行了一个俗世大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不明白对方为何无缘无故的要离开这个从小长大的家,于是没有告知所有长辈,自己便偷偷跟上了对方。而兄长或许从一开始就知道他跟了过来,却没有拆穿,只是一路沉默地前行,直到停在了苗疆的一座大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