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了一段不被家族所容的姻缘离开了天师道,永远留在了那个遥远的地方。而或许是因为知道他舍下了什么,他的异族妻子愿意在成婚时为他办一场中原的仪式。”即便已经过去千年之久,回想当日场景,游光仍觉历历在目,“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满目的红,比血还要浓重。婚宴办得盛大,可却将他一生一世都绑在了那里,那仪式明明是喜气洋洋,却又好像是诅咒。”
游光永远记着礼成之时兄长脸上的笑意,在新人入洞房的时候,他便没有再停留下去,孤身回到了天师道。
“就是因为这件事,让你自此没了成婚生子的念头吗?”元提忍不住问道。
可是游光自己也说不清,“或许是吧。也或许是因为我那时太偏执,认准了一件事便再也顾不得其他,只觉姻缘妻儿都是身外之物。”
“那现在呢?”
“现在……”他顿了顿,忽然想到了自己前些日子的梦境,“现在我却总是想起兄长在婚宴上的那个笑。”
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去见过那个兄长,也不知道对方那一生是不是过得圆满,可是凡事只要个纯粹的他自己却没有过好自己这一生。
惶然间,是元提忽然抓住了他的手,真挚道,“若是有些羡慕他,那不如学他一样,也来我的家和我一起生活吧。”
游光忍不住笑了,“好。”
接着便想问她,她的家在哪里,可这话还未出口,似乎又惶然明白了什么,她指尖传来的那点暖意似乎也点燃了他的四肢百骸,全身上下的热血都涌向了那颗早已沉寂的心脏,他偏过头看向她,便见她笑着指了指他们所处之处。
“这就是我的家。”
长生(3)
元提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浮浮沉沉,抓不住一块能够安身的浮木。可就在觉得自己将要坠入深海的时候,偏偏有人托起了她。
他用力握住她的手,告诉她没有那么可怕,元提却反问他怕不怕。
“原本是有些怕。可一想到是你,又不怕了。”游光坦诚地说着。
这对两人而言,其实都是一件很陌生的事,
天师道弟子众多,有那么几个浪荡子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在张遥行之前,游光其实已经见过许多成日沉醉于温柔乡的弟子,从前他只觉得他们那般沉迷是不可理喻的事,可是今日自己亲身试过了,方知此中玄妙。
两人眼前没有那满目的红,这间“新房”也简陋不已。
可天地晃了又晃,他们仿佛都沉溺其中无法醒来。
这一夜漫长又短暂,仿佛连日的疲惫都加倍的找了回来,元提昏昏沉沉睡到了日上三竿,几次转醒,却又因为外面隐约传来的雨声再次陷入了梦乡,最后还是因为梦到了洪水淹没了大地才猛然惊醒。
她坐起得太快,连带着那床被子都被掀起来一些,躺在她身侧的游光似乎也隐约感觉到一丝凉意,但只是闭着眼蹙了蹙眉,并没有醒来。元提不禁扭头看了过去,之见她起身时带起的被子也让他半个身子赤裸在那里,背上的疤痕清晰可见。
这样近距离的看到那些伤痕,元提连呼气的动作都不自觉放轻,她小心翼翼地将手覆上那些凸起的痕迹,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它们愈合的程度,近旁已传来一个声音。
“它们不会消失的。”游光这样说着。
元提吓了一跳,像做贼一样收回手,可身侧的人却没有扭过头看她,仍是侧躺在那里留给她一个背影,甚至连眼睛都还是闭着的。
这让她心虚一阵之后又忍不住伸手去拍他,“你是不是一直醒着?”
她曾听冯星说过,他们这样的尸神早已跳出五行外,不仅不需要睡觉,所有看起来像个普通人的地方其实也全是道行维持的假象。或许这样的不死不灭在一些人眼中是渴求之事,可是现在看来却着实有些可怜。
而此刻的游光也没有回答,只是维持着这个背对她的姿势,久久未动。
风雨被挡在房外,但一夜过去屋内也有些寒凉,元提就这样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终究是因为未着寸缕感觉到凉意,“嗖”的一下重新躺回床上,再次拉起的被子几乎盖过了整个脑袋,她躲在这昏暗中慢慢向身侧挪动着,然后从身后抱住了他。
正如冯星所说,尸神之身早已没有热血流动,他们的身体本应该是冰冰凉凉的,一切看起来与寻常人相似的地方其实都是道行的掩饰。而此刻的她再次拥抱着这具躯体,触碰到的果然是寒凉而非温热。
游光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终于动了动,想要让身子再次暖起来,可是元提反倒拍了拍他的手,阻止了他。
由于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她的声音听着有些闷闷的,可还是挡不住那语气里的轻松“这样就好。”
她的手臂从他的背后环抱着他,那只手也自然地垂在他的胸膛上,不再维持假象的胸腔里心脏早已不会跳动,可她却不觉得昨夜自己感受到的剧烈震动也是个假象。
饶是她做了多年市吏见多识广,男人在这样的事上却总是无师自通,一回生二回熟的。元提本以为自己会一直落着下风,但渐渐却发觉,更“胆怯”的其实一直都是游光。
他们似乎又站在了长生柜坊的宝库前。第一次推开那扇门时,元提看到的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地,正赶上旭日东升,万物安然,生灵逐渐苏醒,不远处甚至还能听到河流奔腾的声响。这壮阔的大地美景生机盎然。他却站在一个五面环墙的屋子,十尺见方,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