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不过是缺少一个契机,而这第二场“不周山大战”无疑是个绝佳的机会。
在那夺走了他一切的不周山大战里,他最珍视的人未能保护众生便消失在这天地间,那在这极为相似的一场灾难中,他也愿学着她以性命守护世人,接着便无牵无挂地消散在人世间,让自己这漂泊了千年的灵魂得以安息。
出发来到鬼市前,他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一想到自己所有的夙愿都能很快实现,他千年以来从未像此刻一般轻松。此刻与游光说起这些,也不过是告知对方这件事罢了,而不是想要征得任何人的赞成。
游光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见他心意已决,并不阻拦,只是将目光移到了谢自身上,接着又看向谢愿,没说话。
聪明人无需多言,谢愿也不隐瞒自己的目的。他若是想拼上性命去守护人间,其实也没必要来找“对立”的鬼市联手,肯舍下从前的偏见和恩怨来到此处,作为一个得力的帮手加入鬼市的阵营,其实不过是因为他有求于这里。
或者说,有求于游光。
“阿自。”他唤了一声。
谢自连忙上前,面对这个祖宗辈的长辈时分外恭敬,一言一行也瞧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元提多看了他几眼,都觉得自己已经看顺眼了这副皮囊。可是这看似正常的模样落在游光眼里便又是另一番光景了,他不过是上下打量一眼面前人,便已瞧出对方内里虚弱,元神还是撑不住这副肉身,
谢愿也开门见山道,“我希望你收他为徒。”
“能教他安身静心之法的又不止我一个。你自认赤霄派无人的话,便去天师道寻,现任天师张遥行早已参悟道法,为历代张天师中天赋最高之人,比我要强出许多。”游光并未应下,“何况,你也该知道,我说我做不成张宣昰了并不仅仅是因为心性大变。”
正如张遥行曾说的那样,以尸身炼化成“神”,死气尽消,跳出五行,不腐不灭,不入轮回,这是何等阴邪之法,违逆天地规律,瞧着人模人样,与生前无异,其实早就是个人鬼皆嫌的怪物了,莫说是承袭天师道正统,就连道家入门的静心清心都做不到,何谈再教导谁入道修行呢?
但谢愿却坚持己见,“他现在这副身子与尸神又有何异?你无需顾虑许多。”
“你为何非要选我?”游光颇有些无奈。
谢愿却未答。他沉默良久,垂眸思索时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千年前的初见,人群熙攘,来来往往,张宣昰站在那最热闹的地方,却又好似身在世外,如山巅白雪,一身的清冷,身在尘世,却又俯看人间。
“张宣昰,你何时还会再拿起长生?”
长生(5)
许多人都期望着他能再次拿起剑,但他们并非想要见识“长生”的强大,而是想看他再做一回张宣昰。
从前的游光总是会回绝得不假思索,但这一次却沉默了许久未置可否。
谢愿就是在他的沉默中看出了些许端倪,不禁笑笑,“不要说我变了,你不是也变了吗?”
虽不知内情,谢愿却也瞧得出这次相见与上次相见时游光的改变,外人尚且如此,何况游光自己,他太清楚自己这“两辈子”的改变都是因为谁,但也心甘情愿。
只是除了那个姑娘之外,他不会给任何人承诺。
正因如此,见他久久未言,谢愿也不再追问,只说赤霄派的弟子们已经赶往人间各处救助灾民,自己则会带谢自留在鬼市,若是鬼市想得出解决之法,他愿听他们差遣,若是想不出,他以命换命也会让造成这场“天灾”的罪魁祸首们给世人陪葬。
当这个一身凛然正气的赤霄派掌门说出“到时候谁都别活了”这句话时,神色还是那般沉稳平静,但却依稀让人看到了千年前那个名为谢愿的少年的身影。
谢愿一向是毫无顾忌的。
离开二十四客栈的时候,元提忍不住偷偷扯了游光一把,问他心里到底有没有办法。眼下的困境若是再破不了,许多人就要去拼个鱼死网破了。
游光的目光从那雨丝上移开,转而看向她,问她现在又是如何作想。
“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都是大难,人间不该遭此劫难。”她坚定地说着,“任那天宫和凤林的大战如何打,先治水。”
她在人间生活时经历过洪水,人间也有许多出众的官员能带领百姓治水。可是寻常的洪水如何能与这足以灭世的大水相比?人的力量终究是薄弱的。
“若神明不肯出手相助,愿意出手的又势单力薄,还有谁能以一己之力帮世人治水?”她迫切地想知道这件事。
而这样的存在,天地间还真有一个。
游光在决心留下来陪她应对这场灾祸的时候便已经想到了那个答案,此刻见她与自己所想相同,忍不住笑了笑,打算告诉她接下来要如何做。可是话还未出口,便被人打断了。
“你竟然不知道吗?”颇有些戏谑的声音远远传来。
元提循声望去,只见遮莫正站在长街中央注视着他们二人。
他未撑伞,脸上的几道伤痕还没有完全愈合,在大雨中匆匆赶回鬼市的模样甚至有些狼狈。可是甫一露面,这长街左右的妖魔们便如同吃了一颗安心丸,连日的颓然一扫而空,高呼声几乎响彻了整个鬼市。
“大统领回来了!”
一传十十传百,有一些在此避难的精怪们甚至冒雨探出头来瞧一瞧这位鬼市大统领的模样。
这样的热闹显然也超出了遮莫自己的预料,他挑了挑眉看向左右,忍不住喃喃道,“竟然没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