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翻过身,可不怎的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动啊,抬起手,撑住地,把自己翻过来!可是——他纹丝不动,即使他觉得自己已经用尽全力了。泥土沾到了嘴,黏糊糊,滑腻腻,像死鱼的皮肤。这鱼皮似的泥土蒙住了他的脸,他的鼻子,他的呼吸,他真的要喘不过气了。绝望,恐惧,无助,玉无忧觉得他真的要死在这了。
突然,他被翻过来了。干燥温暖的空气灌入肺腑,阳光和蓝天涌入眼眸,还有一双似笑非笑、微微上挑的眼睛。说来奇怪,见到国师的这一瞬,玉无忧的眼泪夺眶而出。尽管他内心十分羞耻,可泪水却无法止住。他更绝望了。他觉得自己刚刚要是晕死过去没准更好。看到他哭,国师有点惊讶。然后,他伸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玉无忧因此哭出了声。他抓住国师的手,像个小孩那样哭起来。好像把脸遮住,就没人再认识他了。
“玉公子碰到什么事了?”
玉无忧冷静下来后,国师带他去了附近一座小亭歇息。原来,从玉无忧摔倒的地方再往下走一百来步,便是一个清幽秀丽的峡谷。在峡谷的腰间,镶嵌着一座小巧的六角飞亭。亭中寒气逼人,亭外谷深林寂,此情此景,荒凉惨淡,玉无忧不禁心生凄凉,久久沉默。
国师没有等到回答,也不气恼,介绍道:“这条路尽头就是梧桐观后门,我出来时没锁门,等会我们可以从这下山。”
玉无忧勉强打起精神:“您今天怎么会来梧桐观呢?”
“出来散散心罢了。怎么,国师就该一天到晚闷在天命司吗?”国师朗声一笑,那恣睢快意的声音在山谷间肆无忌惮地回荡,玉无忧不禁心生羡艳。国师笑过后,语锋一转。
“不过,我确实是偷偷从天命司溜出来的,公子可不要说在这看见我了。”
“当,当然。”玉无忧有些惊讶。没想到国师还会翘班,难怪没有随从跟着他,也没有仪仗。父亲大寿那天,他好像也没带什么人。玉无忧忽然想到,那天国师虽然谈笑自若,父亲却异常沉默。吕相同先国师多有龃龉,虽然父亲明面上远离党争,可他和吕相私交甚笃,恐怕心里还是偏向吕相的。
但国师已经换人了,父亲和吕相为什么还要针对他呢?玉无忧有些不平,心想能让国师来祝寿的大臣可没有几个,这对家里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公子今天也是来梧桐观的?”
“不,今天吕公子在这办春和宴”
“难道他欺负你了?”
“没有!”玉无忧吓了一跳,“吕公子身份尊贵,哪会跟我一个庶子过不去。”
“那么,公子刚刚是怎么回事?”
玉无忧哑然。国师见状,猜测道:“莫非公子今天又遇到了那个人?”
玉无忧惊愕地抬起头,国师一看,便知道自己猜中了。
“您怎么知道”
“能把公子吓成这样的,还会有别人吗?不过,公子这次也打算忍气吞声吗?”
玉无忧又沉默了。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确实不敢告诉玉无瑕自己被岑远道推下水的事,而且今天他害大哥丢了这么大脸后,连玉无瑕都怕见了。国师见他久久沉默,嗤笑道:“看来公子是个胆小鬼,难怪会连一个仆人都没有。这次,公子又是为了谁的脸面?”
“不是这样。”玉无忧低声反驳,“他是我大哥的挚友,还是丞相的女婿”
“难道公子是怕这件事影响令尊和丞相的交情?”国师不屑道,“公子还真是对玉家情深义重啊,可玉家对你,似乎并不怎么厚道啊。”
“不是这样!”玉无忧激动道,“家里对我极好,是我自己不争气。我出身卑微,又没有一技之长,他们看不起我也是情有可原”
“那么,把你推下水也情有可原了?”
“不,不。”玉无忧纠结道,“岑兄那么对我,是,是有原因的。他特别崇拜大哥,所以格外看我不顺眼。我不想让大哥为难,这件事情,我会自己找他谈一谈的。兴许,他只是想跟我开个玩笑”
说着说着,玉无忧发现国师正用一种十分奇异的目光盯着自己。顿时,他失去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好半晌,国师才开口。他的语气冷冰冰的,似乎很是鄙夷。
“原来公子不是懦弱,而是愚蠢,竟把他人的颜面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不是他人,是家人。”玉无忧小声但坚定地说,“我不想给家里添麻烦。所以,如果能私下解决”
“真是荒谬。”国师粗鲁地打断了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公子实在愚蠢至极。”
玉无忧沉默了一会,低声说:“可对我来说,家人就是最重要的。”
国师支着脑袋,审视着他。那双狭长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泛起了嘲弄。
“是吗?”他直起身,懒洋洋地说,“喂,要我给你个忠告吗?”
第059章春和宴(二)
“什么忠告?”
“威胁岑远道。”
“什么?”玉无忧有些不敢置信,“我吗?可是,他根本不怕我啊。”
“公子难道忘了自己的父亲是谁吗?令尊可是太医院的掌院,岑太医的上司。”
“这”
“公子口口声声说不希望麻烦自己的家人,难道连这点事都做不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