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裹缠白布的士兵超出了申国上下的预料和常识。他们早已听说连国的国师可通神仙,那些被箭射中被刀砍中也不会倒下的士兵无疑是神兵。后九座城池之所以崩溃得那样快,除了这些白布兵还有申国士兵已经吓破胆的原因。申劲发虽然力陈国师压根不是什么神使而是个厉鬼,这些白布兵都是他炼出的走尸,但他的话丝毫无法打消众人的恐惧,反而增添了新的恐慌。
对此,他哥哥老练地说:“鬼和神有什么区别?都是咱们人对付不了的东西!”
申劲发心急如焚:“大哥,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祭神。”大王子说,“连国请来了鬼,咱们就去请神。”
此刻,在守城将军的府邸,一块硕大无朋、晶莹剔透的巨冰伫立在黄金台上,冰块中,一个纤长的黑影隐隐若现。冰块上悬挂着五彩的绳结,它们像翅膀一样悬垂至地面。大王子头戴黄金冠,身披百羽袍,手执三根长长的黑色羽毛,庄严地吟诵着祭词。申劲发焦灼地站在台下,他看看站在身边的湲水将军,又看看同样虔诚、念念有词的群臣,心中无比痛苦。
都什么时候了,祭神还有用吗?他的心抽搐着,满是苦涩。与其在这里拜神,还不如请个道士!他见过死亡,鸟死了就不能飞,马死了就不能跑,世上什么东西只有活着才有用才能干事,死了的东西一点用都没有。那冰块里的就是一具死物,朝它跪拜毫无意义。如今要做的事情那么多,安抚士兵难民加固城墙征集粮草,他们却在这里祭神!
大王子将羽毛放在黄金台上,叩首念道:“天地间翱翔的精灵啊”
众人齐声附和:“天地间翱翔的精灵——”
“雪山上永恒的神明”
“雪山上永恒的神明——”
“我们恪守先人的誓言,世世代代驻守在苍羽,守卫您的安宁”
“我们恪守先人的誓言,世世代代驻守在苍羽,守卫您的安宁——”
“今申国有难,苍羽蒙尘,妖邪当道”
“申国有难——苍羽蒙尘——妖邪当道——”
“不肖子孙”
“不肖子孙——”
“在此恳请祖先垂怜”大王子磕了一个响头。
“恳请祖先垂怜!”磕头声如撒豆,庄严的呼唤在简陋的宅邸中不断回响,汇成重重叠叠的浪潮。大王子从祭台上拿起一把黄金刀,割下一只雄鸡的头,将滚烫的鸡血浇筑在坚硬的寒冰上。
“以羽虫之血——”
羊。
“以毛虫之血——”
龟。
“以介虫之血——”
蛇。
“以鳞虫之血——”
最后,大王子割破了自己的手腕,鲜红的血浇在灰蓝色的冰块上,很快就淋出了一个小洞,噗嗤嗤地冒出一丝热气。
“以倮虫之血——请祖宗显灵!”
众人高呼:“显灵——显灵——显灵!”
冰块岿然不动,大王子毫不气馁。相同的仪式再次举行,大王子手腕上又多了一道伤口,在他的手腕多出三条伤口后,申劲发上前道:“大哥,让我来吧。”
大王子严厉地说:“祭祀不能换人。”
申劲发含泪说:“这样下去你的血会流光的。”
“只要能让申国度过劫难,我就算血流尽也没有关系!”
大王子决绝地说,狠狠给了自己胳膊一刀。鲜血喷涌而出,他跪下来朝冰块磕头。群臣全都跪下,申劲发也边流眼泪边跪下了。
年幼时,他曾听老师讲过,申国有史以来仅有一次祭祀,那是一场罕见的大旱,所有水草和粮食都枯死了。那一任国君用了五轮五虫之祭,流干了自己的血才换来一场透雨。
如今,这场祭祀也要以他大哥的性命为代价吗?他在心中绝望地呼唤:玄鸟啊,显灵吧!让我们听到你的长鸣,看见你的身影吧!
申劲发不信神,他不信一切死了的东西,可如今他不得不信,因为攻破苍羽的就是一群死物。大王子的血像花一样在地面绽放,迅速地生长蔓延,缠绕过申劲发的手指。他的心颤抖得更加厉害,那颤抖波及了全身,他呼唤着,与群臣一样大声呼唤,这呼唤形成一股悲壮的浪潮,拍打着面前宛如一堵高墙的寒冰。
“请祖宗显灵!请祖宗显灵呀!”
砰地一声,屋顶上破开一个大洞。一个长须飘飘,身着白底蓝花大袍的男子落在坚冰之上,他身后跟着一个虎背熊腰,眼眶深凹的黑皮男人。那长须男子俯瞰众人,问:“谁是申国二王子?”
苍羽城内,屠杀和抢劫已经结束,连国人在申国的皇宫里举办着庆功宴。他们踢倒申国皇室列祖列宗的牌位,把珍贵的绸缎皮毛付之一炬,将搜罗来的宫女妃嫔聚在一起观赏调戏,将杯儿碗儿扣在地上作乐,口中呼喊着俚语,这些刺耳的声音混杂着醉醺醺的大笑涌进了一座静默的宫殿。
唯有这里没有酩酊大醉肆意妄为的士兵,因为这里是国师的住所,是那些白布兵栖息的地方,还是“那位美人”的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