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王子所知道的战争是戏里的大杀四方,是书上的功成名就,是画中的塞上长城,他所经历的却是没完没了的行军,大腿内侧给鞍鞯磨得破烂,脸和手被寒风冻得红肿。
出发没几天后,这位王子就开始了没完没了的,跟个孩子一样哭叫着要回去。孟诚和岳安国不允许,他就骂他们,那字眼很难让人相信是出自一位高贵的王子。
他不愿骑马,要两个士兵抬着他,屁股底下还垫着柔软的皮毛。他不吃干粮,要人捡来柴火打来野味给他做热菜。他不拿武器,让一个士兵拿着弓、箭和刀。他看起来就像个出门远游的贵公子。
在梦厝河遇袭后七王子吓破了胆,说什么都不愿再往前走,像个无赖一样躺在地上。这令岳安国彻底失去了耐心,他一刀戳在七王子头边,终于把这位娇生惯养的王子从地上戳了起来。现在,孟琅来了,岳安国心情更加烦躁。
又一个公子哥,他想。他还记得跟孟琼一起剿匪时那小子说过的话:他二哥成天泡在书房,连剑都没摸过。
第131章信关(二)
岳安国打算把孟琅赶回去,然而对方是来接替孟诚的,他只能让这家伙留下。他不屑地看着对方一瘸一拐地从马上下来,暗坏恶意地猜测这小子要不了多久就会回去。
过了三四天,他发现孟琅似乎没那么脆弱。这家伙不像七王子那样爱叫唤,要他走就走,要他停就停,也不挑吃食,虽然他的腿烂了脚肿了,可他每天还是在队伍里跑来跑去,甚至,有一天他的马还不见了。
后来,岳安国听说他把马让给了一个脚冻烂了的士兵。岳安国觉得这毫无必要,那些兵就算冻伤好了也没用。
孟琅似乎就喜欢做没用的事。或许是因为他什么都不会,他天天干些根本不需要他干的事,比如捡柴打水找干粮找药草,他还跟那些“瘪干儿”——岳安国的兵那么称呼那些杂军,聊天。他干的最无用也最可恶的事就是天天守着天亮的那一瞬喊岳安国起床,催他赶紧率军开拨。
孟琅每天心急如焚。
一路上,他都在祈祷信关不要失守,但大军走的是那样慢,那样慢,好像一团蠕动的蜗牛。他知道许多人没有马,他知道天气非常寒冷,他也知道自己不懂军事,但他还是不明白岳安国为什么天不亮就死活不开拨,天还老亮时却要歇下。走到梦厝河边的江县时,太阳还挂在天空正中央,岳安国却不动了。
他让士兵解下行囊。
“为什么不走?”孟琅问岳安国。对方自顾自牵马去河边饮水,孟琅又问了一遍,岳安国依旧不回答。
“你这是延误军机。”孟琅焦急地说,“信关的战士正在和敌人拼杀,我们必须尽快赶到。”
河水哗哗地流着,马大口大口地喝着水。岳安国抬起头,对孟琅说:“你的马鞍上面染了血,再走下去,你两条腿怕是没用了吧?”
“我没关系,只要能赶到信关——”
“那这些士兵呢?他们的脚肿得像两个大秤砣,他们的手冻得握不住刀,他们一路上还不断开溜,弄得我不得不让我的士兵日夜看着他们,这样的士兵怎么打仗?”岳安国粗声粗气地说,“我们还不如在江县把梦厝河堵住,这里的河道是梦厝河下游最窄的。”
“你你这是打算拖到信关被攻破吗?”孟琅不敢置信地喊道,“你这是贻误军机,违抗军令。你要是不开拨军队,我一定会向朝廷上报。”
“我这是在权衡利弊。义关都守不住,信关怎么守得住?江县地势险峻,投石机运不上来,只要堵住梦厝河,我们就能在这拦住长明。”
“那信关几千士兵的命呢?”
“难道我现在带的这几千人的命不是命吗?至少在江城他们不会死,在信关,他们一定会死!没准现在,信关已经破了!”
“信关不会破!”孟琅怒吼道,眼睛亮如烈火,“我大哥在那,他绝对不会让信关被攻破。”
岳安国望着他,冷笑一声。
“我比你更了解信关是什么情况。长明的人比信关多,武器比信关精良,还有投石机,信关有什么?就算孟璋增援信关,也无法改变结局。”
孟琅看着岳安国笃定的样子,忽然间想到了那些被贪污的军饷。岳安国抚摸着马的鬃毛,马快乐地咕噜着。孟琅望着他,心头慢慢浮上一层厚厚的阴霾,好似一张灰色的大网将他的一颗热心罩住。
良久,他说:“我要去信关,我带着那些士兵去信关。”
“只要他们愿意跟你走。”岳安国不以为然地说。
他料定那些兵不会听孟琅的。谁会愿意在这样冰天雪地的天气再走上两百里?除非他们不想要那两条腿了。他优哉游哉地让马喝饱水,牵着它去找县太爷。他要县老爷给他们腾出一百间民房,还要他供给足够的粮食,可怜的县太爷当然不敢拒绝,即使他所统辖的区域也不过一千户人家。
那之后,岳安国就开始寻找最适合拦截河水的地方。他带着几个亲信沿河察看,半路一个亲信突然慌里慌张地跑来,那人说,孟琅要发动叛乱!
岳安国即刻赶回军营,他的人马已经分成了三拨。一拨是他的亲信,一拨是看戏的人,一拨是孟琅和他身后那群鹑衣败絮的混蛋。那些“瘪干儿”跟拿着利剑穿着铠甲的士兵对峙着,气愤剑拔弩张。七王子龟缩在营帐里,他一听到有叛乱就吓得躲进了被窝。
岳安国拨开人群,气愤地大声叫道:“散开,散开!孟琅你干什么!”
“你说过我可以带走愿意跟我走的人。”孟琅毫不畏惧地迎视着岳安国,后者严厉地说:“我没说过你能带走这么多人!”
岳安国心中暗暗惊愕:竟有这么多人要跟着孟琅走?他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些穿着破衣烂衫拿着破铜烂铁的士兵,一股怒气迸发出来。他大声骂道:“你们这些蠢货!你们不知道谁才是将军?这家伙连剑都不会拿!”
那些士兵拿紧了手里的武器,畏惧地缩了下身子。孟琅回头看着他们,平静地说:“你们要有人想反悔,现在可以反悔,我不会怪罪你们。”
人群沉默了一会。片刻,一个人犹犹豫豫地走了出来,低着头大步跑进了那群看戏的士兵里。又几个人跑了出来,头垂得低低的。突然,这些人中响起一声大骂,好像一颗炒爆的豆子炸开在铁锅上
“你们这群懦夫!你们脚上还穿着孟大人给的鞋呢!”
一个瘦高的汉子从人群中挤出来,两颗凶猛的大眼睛压在漆黑的眉毛下,恶狠狠地瞪着那些离开的人。孟琅有些惊讶,他把那人拦回去,对身后不安蠕动的人群说:“你们要走就走,不用管我之前给了你们什么。”
“那家伙是谁?”岳安国问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