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该去哪儿呢?孟琅头疼地想,该去哪儿找阿块的头?既然他不是在古战场死的,让阎罗查那里的生死簿就毫无意义了。
“我想,我们先弄清你的身份比较好。”孟琅说,“既然你跟公主殿下有关,我们就把当年公主殿下认识的人都找一遍。”
“去哪儿找?”阿块问。
“万年。”孟琅说,“那里是仙鹤旧都,存放着大量文书。鹤城遭了回禄之灾,文书多已不存,可万年的文书却还保存着,有些仙鹤时候的亡魂也可能还残留着,我们可以去那儿看看。”
“万年?”阿块忽然想起什么,说,“仙鹤王的后人是不是就在那儿?”
“对啊,臧二也在万年。”孟琅一惊,他好像完全把这件事忘了。刹那间,他发现自己有些抗拒去找臧二。臧二还能活上很久,阿块却只有半年时间了。
阿块问:“我们先找臧二还是先找我的头?”
“先找你的头吧。”孟琅说,“你的事比较重要。”
阿块嘴角下意识地扬了扬。“我们走吧!”他说,声调雀跃。孟琅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高兴,与阿块相反,他心中闷闷的。半年啊,六个月,一百八十天,只有半年阿块就要死了!他当时为什么没跟师傅多争辩几句呢?阿块又没有做过什么恶,就那样杀了他岂不是很不公平吗?
师傅一向说到做到,半年后他肯定回来杀阿块的,到时候他怎么办?他就在一边看着吗?孟琅一想到那场景,心中就一阵绞痛,一个念头蓦地从他心底跳了出来。孟琅脚步一顿,站在那,背上立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阿块听到声响,奇怪地问:“道长,你为什么不走了?”他摸索着伸出手,抓到了孟琅的胳膊,他晃了晃,问:“我们接下来往哪里走?”
“哦,等等,我让斫雪带我们去”孟琅魂不守舍地说。
他吃惊于自己竟会那样想,那分明是不行的。他心烦意乱地摇摇头,试图假装那念头从没出现过。然而,那种恐慌的感觉并没有消失。
他又望向阿块,后者正望着他,十分信赖的模样。他看起来很开心,要是他有眼睛的话,那双眼睛现在肯定是闪闪发亮的,比星子还要璀璨。
孟琅突然感到一阵心酸。还有六个月,阿块就要死了。
可这个马上就要死的人,现在却笑得如此开心。
皇帝有起居注,皇子有传,甚至皇后也有传,但公主不会在史书中留下任何痕迹,除非她做出了什么惊天动地之举,才会在史书中占有小小一页。很不幸,玉碗公主没有在仙鹤国的史书中获得一席之地。不过,孟琅原本要找的就不是玉碗公主,他要找的是玉碗手记中提到的那些人。
玉碗手记中提到最多的是三个男人:驸马、弟、成武弟。其中,驸马文弱削瘦,臧乐仁五十而崩,样貌、年纪都与阿块不符。剩下的齐成武是仙鹤王义子,据说身材奇伟,勇猛无双,曾克山匪,后出征连国,数战数捷,后为当路所杀。
当路乃连国将军,因常戴狼面,赐封号当路君。仙鹤王和齐成武俱折于此人之手,鹤州人至今仍然讳言,视当路为不祥,逢年过节,亦有射狼之俗。因当路后来谋逆,连国不仅不禁其俗,反而倍加发扬。当路所率军队,亦戴狼面,由玄铁所制,号为黑狼军。
难怪公主殿下看到阿块的面具时会那样愤怒,孟琅想,这完全是个误会。
孟琅觉得齐成武有点像阿块,但他死在古战场,不死在冰天雪地里。可仔细一想,究竟什么人会死在数千里之外的两杈子山或劳山呢?那都是仙鹤国境之外的地方了。
如果不是这几个男人的话,玉碗公主还认识谁呢?仙鹤国的王公贵族那么多,要一一弄清楚他们的去向可不容易。尽管卷帙浩繁,孟琅却下定决心得找出点什么来。他一心一意要弄清楚阿块的身份,但阿块好像很快就已经丧失了耐心。当他在旅舍看那些老旧的史书札记又或者传奇话本时,阿块就闷闷不乐地趴在桌子上。忽然,他说:“要真找不到头,咱们就逃跑吧。”
“不行。”孟琅不假思索地说,“师傅肯定会找到我们的。”
“我能杀了他吗?”阿块厌恶地说。
孟琅苦笑:“他是我师傅。”
“我知道。”阿块怏怏道,“我要杀了他,你肯定会有麻烦。”
“别这么说,我肯定能帮你找到头。”
“就算找到了,我也只能活半年了。”阿块气愤地捶了一下桌子,猛地直起身,叫道,“半年,这么少!他算老几?凭什么决定我活多久?”
孟琅心里也闷闷的。阿块兀自生了会气,突然对他说:“我们出去玩吧!我不想找头了,反正找不到!”
现在时间十分紧张,孟琅本该反对,可他却同意了。他心里很乱:要是真的找不到头该怎么办?那样,阿块就彻底死了,魂飞魄散,什么也不剩。一想到这个可能,他竟然觉得害怕。反正现在事情也没有进展,与其在旅舍胡思乱想,他还不如和阿块出去走走。
至于阿块,他在踏出门的瞬间就不再觉得烦闷。其实他相当讨厌孟琅这段时间为了找头成天忙东忙西,和他说话的时间都少了。他抓着孟琅的手大步跑出去,金色的阳光倾泻在他脸上,喧闹的人声传来,盖过了未来惨淡的前景。
第189章冲动
万年现在正是好玩的时候。和鹤城不同,这里富商云集,豪侈之事,习以为常,游乐之举,更成风俗。每逢夏时,尤其热闹。一是“赛虫”,即斗蛐蛐,二是“赛船”。万年人喜欢赏荷、采莲、游湖,这就少不了船,富者在船上建楼,饰以雕梁画栋,请美人抚琴奏乐,无事者常在湖边观船,品评高下。
郡中凡有书者,必在这时候将家中藏书尽数翻出,挑拣最精美的晒在前院中,还要请人来观赏,寺庙道观乃至官府也会参与,书最古最多最好者可赐官印精本一套,这就是“赛书”。
“赛书”之外,还有“赛武”。即在城中心那棵三百岁的老紫薇树下搭起擂台,无论老少男女都可上台守擂,要是能连守七天,就能得到搭擂者的奖赏。据说,有一年守擂成功的人,得到的奖赏可是迎娶某家小姐!
到了八月十五,百船云集湖中,宴饮不绝,这一夜的重点不在看月,而在于哪家的船最高、最大、最好,哪家船上的人最多、最旺、最兴盛,哪家的乐班子美,哪家的食物精,最豪奢者,足可令人谈论一年。这便是“五赛”中的最后一赛,“赛月”。虽说是赛月,其实不过是借赛月之名赛自己的家力罢了。
孟琅他们来得巧,不仅赶上“五赛”,还赶上了皇帝藏经。原来今年初卫国给朝廷献了一部经书,据说是宏元仙尊遗作。皇帝大悦,不仅赐给卫国黄金万两,还给了他们一位公主。不久前,宫中起了火灾,经书险些被烧,朝廷于是决定将这部经书搬到万年郡的天星楼里。
天星楼原本是仙鹤王室藏星书的地方,久已废弃,七年前曾遭火灾,鹤州刺史便打算推了它建神庙,没想到却在地下挖出了许多珍本书画,于是便又将这座楼重新修起来。时人笑称天星楼是浴火重生,朝廷选择将经书藏在这里,也是颇有深意。
不管怎样,此时万年郡躬逢盛事,热闹空前,的确值得一玩。可孟琅没有这个心情,他被阿块拉着在人群中穿来穿去,颇感焦躁。当他注意到人们惊恐地避开脸上有疤的阿块时,这种焦躁变成了愤怒。他随手抓起一个摊子上的幕离,扣到阿块脑袋上,扔下银子,抓着阿块大步离开了。
阿块按着头上的幕离,奇怪地问:“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