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一刻。
星子隐在了黑云后,连月光也黯淡不少,朦朦胧胧的,愈发照映得曲田城中静寂非常,街上半个人影都没有。
时值战事,百姓们都刻意闭门不出,夜中窗户紧闭,甚至不敢点太亮的烛火,就怕惹祸上身。
在这样安静的深夜时刻,闻端躺在榻上,睁开了眼。
低低的咳嗽声响起,闻端缓缓起身,闷声咳了一会儿,将涌至喉间的血腥味压下去,方才从榻上下来。
他睡前喝了一碗平常分量的药,如今几个时辰过去,发了一通汗,高热已经显著降了下来,只是身上还是乏力疲倦。
闻端到了案前,将烛火点上。
窗外立时传来几声极轻的叩响,一个声音响起:“官爷,怎么了?”
“无事。”闻端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平静道:“夜中口渴,喝点水而已。”
窗外的人应了一声,又说:“反贼的那些眼线都睡着了,官爷若是有什么吩咐,随时叫在下。”
说完这句话,外面就恢复了宁静,仿佛刚刚那几句低如絮语的动静是幻觉似的。
闻端喝了茶,又将身上被汗打湿的里衣换下,做完这一切,却没了困意。
他在案前静静坐了半柱香的功夫,直至烛火转暗,才回过神来似的,开口问:“将本官的话传给圣上了吗?”
窗外的灰袍人再次现身:“已与圣上商定了,依计划进行。”
闻端颔首,又不疾不徐地问:“圣上那边,可有什么新情况?”
灰袍人一顿,好一会儿才说:“是有……今日入夜,反贼命人隔河用箭射了一封信给圣上,信上编造了官爷您病重已逝的语句。还好我们的人也正巧赶到圣上跟前……”
闻端的眉头渐渐皱起,不等灰袍人说完,就打断道:“圣上信了?”
灰袍人沉默一瞬,低声说:“圣上惊悲交加,伤心落泪。”
闻端久久不能言语。
自他成为谢桐的太傅后,就鲜少见这个坚韧的少年哭,谢桐向来是不喜那副懦弱情态的。
而近来每次惹得那年轻的天子落泪,貌似都是因为自己。
闻端的侧脸在烛火下忽明忽暗,墨眸望在某处上,漫长的一段时间后,才慢慢开口:
“是本官的错。”
安昌王固然爱耍阴谋诡计,但终究说来,如果不是他强行留了谢桐一个人在宫中,又百密一疏地染上了疫疾,令得安昌王洋洋得意大举反旗,谢桐就不需要跋涉千里来到曲田,还忧思过度,难以安眠。
他怎么舍得谢桐遭受这些磋磨?
如若可以,闻端甚至希望谢桐永远都能无忧无虑的,不必烦恼什么权势、什么朝堂党争、什么天下。
“然后呢?”良久后,闻端又问。
灰袍人说:“我们府上的人赶到,将实情告知,圣上这才心神安定下来,只是仍显疲倦。”
闻端垂眸,手指又抚上置于桌案边上的信件。
那些都是谢桐这段时日送来的信,每一封,闻端读完后,都会重新叠好放入信封中,并常常取出来观看。
指尖碰上雪白的信纸,回想起这趟离京之前,谢桐将自己关在寝殿中闭门不出,无论他怎么哄都不愿意出来见一面的模样,闻端不禁失笑。
现今又被吓了一遭,那与雪球儿性格相仿的人,心中不知气恼成了什么样。
等捉拿反贼后,想要把人哄好,恐要花上好一番精力了。
闻端心中这样想道,要拆信的动作一顿,收回手来,转而从抽屉中取了另一样东西出来。
鸽子蛋大小的和田玉置于掌心中央,玉色温润晶莹,数条绯红色潜入其中,如同池中锦鲤一般。
闻端另一手拿了刻刀,开始往已逐渐成形的玉上细细雕琢。
还好很快就可以再见面,这一个多月的相思之苦,终是候来了缓解之日。
*
第二日午后,安昌王集整军队,分成数支小队从不同方向渡过护城河,率先对谢桐的营地发起进攻。
谢桐似是反应不及,营中兵力散乱,被安昌王带兵冲击,仓皇下往四面八方逃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