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想到已经离开自己的孩子,也不敢想到世民,不知道用何种心情,何种心绪去想到世民的种种。她也不愿与世民见面,毕竟她的心中还是被世民亲手留下了如此许多的伤痕,如今也越积越深。 她如今很少侍寝,又不再能够近身服侍,也不能再为他作曲献舞,又要如何继续付出这真挚而纠结了半生的情爱呢。 她是应该就此消沉下去,静水深流,还是应该去争宠,去再一次设法讨好世民呢。她迷茫了。 世民也并非突然间便换了一副铁石心肠,他的心中当然从来都有着盈盈的位子。只是时过境迁,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他的顾虑太多了。 他渴望着盈盈能主动来看他,几乎每一天都在期待。但他却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仍有一副温存的面孔。这样想来,不见面也是好。但她一直都没主动来求见他,他却会生气,觉得这个对自己体贴周到百依百顺,甚至说过自己可以肆意伤害她她也不会怨怪自己的女子怎么可以有暗自伤心不以他为重的时刻? 他想去安仁殿里看看她。但想到承乾的事她代人受过,齐王孺人的事也是无辜,如今又被剥夺了唯一的儿子……而这一切都是他亲手所赐,他要以何种面目来面对她呢。他不想要客客气气,规规矩矩的对话,也不要什么告罪谢恩,他想要那个明丽、善良,贴心的女子,但这如今也实在太为难她。 他又想着横竖不能去看她,自己是皇帝,每一件事也都是事出有因,没有过错,如何能放下架子去安抚一个女人呢。而且身边有那么多如花似玉,满眼娇憨,又何须总惦记如今想来泪目潸然,瘦削憔悴之人呢。 反复琢磨之间,他什么都没有做,只剩下一副有些专断的坏脾气,或者是宠溺一些新人来舒缓自己了。 盈盈在宫中寻思度日。既然闲来无事,她心想,如果还是应该打起精神来爱皇帝的话,不如再为世民从前做过的御诗谱些曲子,但没有写出一首像样的,她微笑着揉掉曲谱,明白自己此时的心境已经不比当年了。 她偶尔去杨藜宫中坐坐,两人说说话,杨藜见她,也是可怜,心中不再埋怨她,倒是多了许多安慰之语。杨藜曾经告诉她不要沉浸在回忆之中,但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也是难免回忆过去。这倒是让盈盈梳理心结,回看来路。 杨藜递给她一枚青梨,盈盈接过来,拿在手里,苦笑了一阵。杨藜说,“如今,这里面再也不会暗藏玄机了。” 盈盈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但无论做与不做,想与不想,怨与不怨,这半生中,世民从来没有离开过她,只是有时远,有时近,有时美好,有时无奈罢了。在兹 盈盈明白自己终究只是世民的妃子,她不能,也不该祈求君王动什么幽怨乞怜之心。她明白,她应该走出去,即使尴尬,即使很短暂的见面,她也应该先去求见陛下。否则的话,也只能更深的伤害自己。 她也去过太极宫,远远望见殿中世民正于朝臣们论及政事,世民在其中踱步,高大威武,侃侃而谈,独步古今,这是她最喜欢也最痴醉的样子,不禁看得呆住。 她请旨求见,进得后殿。“臣妾参见陛下。” 世民看到她,上下打量一番,心中露出些喜悦,“你来看朕,朕很高兴”,世民平静地说道。 “对了,臣妾恭喜陛下喜得皇孙。”“ 对对,这是宫中难得的喜事。希望承乾能够做个合格的父亲,为这孩子做个榜样。” “臣妾相信太子一定会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客气而恭顺的对话。 “陛下……” “盈盈,朕还有事,你先退下。过几日朕去骊山温泉行宫,你也陪朕同去。” “谢陛下”。盈盈退出殿中,她眼见徐充容走进宫内。原来,陛下只是召徐充容入御书房习字品帖,这是陛下最近最喜欢的事情之一。盈盈打量着徐充容,她年轻美丽,蛾眉婉转,处处生情,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才转头离去。 这样平淡的见面,也换取了世民让盈盈随驾骊山温泉行宫的恩典。是日,行宫欢宴,宜咏坊照例献《九功舞》。称心事件后,世民下旨《九功舞》不许再用男童,全部改成女伎。韦贵妃和阴妃借此机会大动干戈,将盈盈与吕才当初设计的六部乐章为改为四部,只留渭水、八荒、怀柔,又新创了“功成”一节。 无非多了歌颂功德,而盈盈当初立意的那种迎风而上的开阔志向,徐徐渐进的智谋,还有她尤其得意的“在兹”一章,尽数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