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而狂怒地吼道:“马上滚蛋!”
柳石因见陈闻道立眉瞪眼,又要发怒的样子,遂走到灶前催三旋烧猛火。
三旋塞入一个大草把,下面掏空,“轰”一声卷出一大股火苗子,米汤泡子溢出锅盖。泡子尚未缩下去,锅底已经发出“嗒嗒嗒”的响声,说明饭烧焦了,还闻到了饭锅巴的香味儿。
柳石掀开锅盖,面上稀溜溜的,还是夹生饭。他兜底几锅铲把锅巴都翻上来,捏一个大锅巴团子,紧忙在掌中倒换着,递给袁生智。
又捏一个咬了一口,说道:“陈哥、三旋,走了,后会有期!”
自古以来,在这个国度的乡间就有“道路鬼”在游荡。此鬼乃是旅途遇难者的游魂,因自己中道夭亡,故对路人心怀叵测。
它们不光愚弄迷途的羔羊,连历史上许多着名的志士仁人,智者勇夫,都往往入其彀中,以致四处碰壁,四面楚歌。
此鬼因为不明了阳间事,兼之胸无点墨,思维逆反,于恶作剧之后心安理得,心窃喜之;而遭愚弄者又总是归咎于天命,所以剧本一演再演。悲乎!
此鬼又不畏阳光。行人若遇见它,即使轻车熟路,且在白天,也会在荒野里绕圈子,走了半日,才发现不仅没有接近目的地,反而又回到了曾经在此歇足的那株大树下,或那个坟包边,等等。
知青在乡下,就常受此鬼的骚扰。姑且不说生活中大的挫折,就举平常大家都遇到过的例子:本欲回自己的生产队,却恍尔惚兮走到别队去了,碰巧那里也有知青组,招呼吃饭就吃上一顿。
主人家背后讥之为故意打秋风,使吃饭者有苦说不出!
这一带的路径,柳石、熟得不能再熟了,欲往铁路线去,却来到了河滩上。
河滩也好正是青纱帐。忽然,“咣——咣——”锣声拖着惊警的尾音漫过原野,其间夹杂着刺耳的哨音。
然后是人喊声、犬吠声、器械撞击声。金河两岸沉睡的坝子惊醒了,大小村庄全睁亮了眼睛。从村庄和干校里拉出一串串电筒和火把的光链,剎那间便以燎原之势照亮了荒野田间。
他们已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实际上已经无路可走,无处可藏,全靠这夜幕还能给他们最后一点掩护。他们步履蹒跚地朝前走着,走着,活像三只断翅的大雁,活像三只落荒的野狼。
噢,走在此时已不具有死里逃生的意义,走成了目的本身,趁着还是自由的人。
天亮后陈闻道回罗家院子来,子羽在这里。听说秀秀疯了,也不太吃惊,昨天看见秀秀神态就不正常。
子羽问:“单爱鹃,你们一同回去?”
这才看见他提着个大行李包,便又问:“单爱鹃呢?”
陈闻道说:“昨晚我说了个报案。从今早听说出了事,她就不理我了,说各走各。我以为她是在担心杨灵,就跟她解释,这个案子和杨灵无关,但她硬是不听,咋想的也不说,反正就是赌气,我拿她莫奈何!”
“你报的案?”
陈闻道声音放低:“我没有!这我只对你一个人说,对别的人说我就不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