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这个法号会通的沙弥,也是经历了好一番天翻地覆的变化。
幼时家中穷得揭不开锅,父母想起曾有高僧说他灵根慧聚,便将他送到了城中的佛寺,他便从此被迫入了佛门。后来,他因表现突出被宝川寺的住持看中,改法号为“会通”,成为宝川寺内“会”字辈僧侣中排行最末的一位。
当年的高僧说他灵根慧聚倒是慧眼识珠:这些年来他熟读佛经、深悟佛法,也写出过不少精妙绝伦的释见——
可他的心中从未真正安宁,“六根未净”,便是用来形容他,最好的词汇。
此次随永安公主和亲漠北,他的心便早已蠢蠢欲动。
是以今晚的会通和尚着袈裟持法杖、却无缘见到那漠北单于乌耆衍,反而收之桑榆,很快便将目光放在了那两名因为被即墨浔当众拒绝而悻悻退下、一身冰肌玉骨的异域美姬身上。
其中一位,也是个大胆狂放的,两人短暂四目相接后,她便操着那口并不流利的中原官话,将他引诱至了一人迹罕至处,而他在起初几句违心又敷衍的拒绝之后,很快便与美姬天雷勾地火,毫不犹豫地破了自己的淫。戒。
搓粉抟朱罢,鸳鸯话别时,柔情蜜语风稚细。会通一身轻松,顺利回到了与其他几名僧侣共宿之所禅仁居,却根本不知那位名唤“塞姬”的美人,在与他分别之后的路上,因为实在难抑兴奋,掏出了用来防身的弹弓,随手打下了一只刚刚起飞的鸽子。
而那只鸽子,恰好就是隋嬷嬷绑了即稚陵手写家书、要飞回邺城周宫的信鸽。
会通对那些自然是一无所知,只是路过那如钟般盘腿打坐了两个时辰的静泓时,听到这位该唤他一声“师叔”的沙弥,若无其事地开口:
“你今日之事,我不会外扬。”
静泓今晚本被安排和他一道在宴上向乌耆衍单于献礼,两人同时返回后,静泓也自然见到了他和那位塞姬眉目传情。
若是他们尚身处宝川寺,这位公认比他还要聪慧、有佛缘的师侄,一定会将他今日破戒一事如实告知住持;可他们如今身在异乡,在漠北人眼里,他们这些来自大周皇寺的沙弥便俱是一体,若他的事捅了天,其他人也难免不会殃及池鱼。
是以,会通听了静泓那冷冰冰的几个字后,非但没有半点感恩的意思,反而故作亲密地拍了拍静泓清瘦的肩膀:
“辛苦师侄为师叔我保密了。”
静泓这才睁开了黑如幽潭的眼,瞥了刚刚被他拍过的肩膀处,方才淡淡说道:
“正式向单于奉献金像的人选,我自然会向公主殿下和孟大人重新提议。”
会通自知静泓这是看不上他,心口闷上了一股气,转瞬却又想起了那塞姬滑如凝脂的肌肤销。魂。蚀。骨的触感,方才作罢。
静泓说到做到,第二日一早,他便去找了同住禅仁居的孟皋,还未正式引了话头,便碰见了即稚陵,身后还跟着一位面生的婢女。
自上次在冀州的别馆相认后,他便一直没有机会与即稚陵单独见面说话,今日见她特意并未将韩嬷嬷带来,便心知这位小公主一定没有忘记那晚的她是如何被他发现端倪的。
与她相识十余年,见识过不少她的善良和聪慧,即使他对她的身世、她为何会做了大公主“即稚桢”的原委不甚了解,可静泓仍然相信,她走到哪里,都能凭了自己活得很好。
即稚陵是特意来找静泓的。
昨晚将想法说与隋嬷嬷后,她已如释重负了大半,因着心情好转了不少,今晨天未亮便早早醒了。
盯着床帷发怔的时候,便已经想好了今日来找静泓所说的事。
而之所以带的是绿颐,是因为思及与即稚桢的那番交易到底凶险,她不能再将戴嬷嬷及其手下几名宫婢牵扯进来。绿颐与她也算熟识、又是隋嬷嬷的人,既然她已经决定要将即稚桢换回来,那么让绿颐知晓自己与静泓的关联,也无伤大雅。
她来找静泓,主要为了说明两件事。
第一件,便是求静泓为卢据悄悄超度亡魂,毕竟他们眼下人在漠北,卢据又是大周败将,公然为他超度自然不妥。
关于卢据的那些事,静泓也有所耳闻,而他除了欣然同意之外,还对即稚陵提及:
“在宝川寺时,居士手抄的佛经数以万卷计。我曾有幸一窥,见居士所抄之经文丰筋多力,如铁画银钩,印象深刻。居士眼下既要为表兄的亡魂超度,又何不……”
即稚陵也了然他的言下之意,回道:
“我自小鲁钝,又六根未净,虽然惯会抄佛经,可到底不能尽默。不巧,这次来漠北,行囊中又并未装哪怕一册经文……为表兄抄经,是我分内之事,不会假手他人,因而我除了央你再为他超度之外,也是须得师弟你借我两本经文的。”
这番说辞合情合理,静泓淡淡颔首:
“等下我便去取。居士所言第二件,又为何事?”
开口之前,即稚陵先环顾四周,再次确认无人会见到他们两人单独见面之后,方才放低了声陵:
“来幽州前,我便已命人打探过,那投降了漠北、害死我表兄的无耻小人潘素,眼下便身在幽州,只是尚未露面。如今他已经彻底叛逃,我便不能再以大周公主之尊,将他抓了、名正言顺地处置,为我表兄报仇。”
静泓的眸子一暗,再次压低了声陵:
“居士的意思是……”
“师弟……你除了精通佛法之外,还颇通医术,”一想到自己的不情之请,即稚陵心头一紧,停顿了片刻,方才继续说道:
“既然我已来到了幽州,免不了要见到这位大周的叛徒。我想,既然不能名正言顺处置,不如也学他小人行径,想要烦请师弟你为我……我也知晓,出家人戒杀生,可是除了师弟,我也实在想不到什么人可以帮我,我不能任由潘素这等小人继续苟活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