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寒疏,从窗棂里一格一格照进来,地上仿佛浸了水般。
那人却变戏法一样从背后变出一只瓷碗,显给她瞧,笑得益发深:“我刚刚回来便听到了,理论了一通,可算把它要回来了。”
“那,那你怎样说的?李二婶可不是好相与的……”裴稚陵心底从没有什么太大的愿望;她这前半生是如此的顺风顺水。
她父亲侍奉两朝皇帝,为国鞠躬尽瘁,位极人臣,裴家已是朝中最为煊赫的家族之一;兄弟大多已有了很好的前程;几个妹妹嫁得也好;她对家人都很放心。
她生来是裴家嫡长女,出生那日天降祥瑞,国师说她是天生凤命。太皇太后格外疼她,为她与即墨浔订下姻缘,还许下那样的诺言。
她几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轻而易举就得到了世人苦苦追寻的许多东西。大约是得到得太轻易,她对于权势地位金银财帛并无什么执念。
裴稚陵唯一的执念就是即墨浔。
这或许是前世里带来的因果。她从很小很小的时候便时常做那个漫天火光的梦,她逐渐意识到她或许上辈子有个遗憾没有完成,那个遗憾是梦中未竟的缘分。
偶尔有些片段闪过,但记不住,她只知道,她这辈子要找到一个男人,同他在一起。
可是她几乎把大衡朝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梦境里的人,从塞北到江南,天地偌大,同一个人的缘分,或许太浅太浅。
直到十三岁那年,先帝设下御宴,父母亲带她进宫赴宴。她在御园里,偶然撞见一个少年。少年眉目如画,五官俊美,她见到他的一刹,福至心灵,向他轻唤了一声“阿铉”。
其实她也不曾记得这个名字,只是脱口而出,话音落后,少年只是冷淡看了她一眼,便移开目光。
她之后才知道,那是皇后嫡出的三皇子殿下,即墨浔。
即墨浔却似乎没有前世的记忆一样,对她从来冷淡,但她不在乎,以为只是性子变了,所以对他愈发地好。偶尔她还会做前世的梦,梦到临终前他的那句话,喟叹一番,今生他们果真都投在了大富大贵之家,也都尽享了人间荣华。
若是能破镜重圆,那么今生也就圆满了。
思绪戛然而止。
寒声懦懦不言,裴稚陵抬眼,看向园中银装素裹,雪色漫漫,令园中一片死寂。
静默半晌,她突然想到了个法子,眼前一亮,道:“我要修书一封给爹爹。”
骤起了阵风,寒声替她理了理鬓发,低声道:“娘娘这时候修书,……传不到大将军手里的。”
裴稚陵摇了摇头:“这信可不是去边关的。”而是给即墨浔看的。
她父亲在朝中威望甚高,此时父亲出征,借此信暗示善待功臣之女,她笃定即墨浔不会不给这个面子。
寒声立即明白过来,劝道:“皇上只怕并不喜欢娘娘这样做……”
稚陵蹙起眉来:“我也不喜欢禁足的滋味。”
她立即回殿,写了一封“家书”。“……父亲今时远征在外,稚陵无法为父亲分忧,囿闭深宫之内,每日与父亲祈福为祝,待出宫室,须往寺塔奉香……”
信的确很快传了出去,不出三日,裴稚陵的禁足果真便解除了。
后宫里议论纷纷,说皇后如何出来得这么裴易。宣旨太监小顺子神色有些难看,大约这也在传达他的主子此时神色亦很不好。
当然,稚陵才不看他的脸色。
“娘娘,皇上还说了,娘娘禁足虽解,剩余禁足天数便折算成抄写宫规,小惩大诫,一共六十七遍;以后,那等事绝不可以再犯。”小顺子毕恭毕敬道。
稚陵早已不耐烦听他陵叨,说:“知道了知道了。本宫会亲自去面见皇上。”
即墨浔原来竟打算关她三个月?她嘟了嘟嘴,幸好她用了此计提前出来了,否则还不晓得宫里要成什么模样。至于那六十七遍宫规,自会有别人帮她抄,也就抛在了脑后。
她还有头一件大事要办,便是去中德殿,亲手把她的绢帕交给即墨浔。
晨间天色昏沉,落雪如陵。但小顺子偷瞧着娘娘裴颜在暗淡天气里反而十分明媚,丝毫不见禁足的憔悴,看来,娘娘过得很好。
待回到中德殿时,隔着一副轻绡金帘帐,他恭恭敬敬将裴稚陵言行回禀了里头独坐之人。
小顺子候了半晌,没有听到里头人的反应,悄悄抬起头,见紫袍青年单手支颐,正在入神地看着奏章。许是注意到他目光,青年抬起眼睛,冷冽的眼睛里波澜不惊:“朕知道了。”
他正要退下,另一个太监小福子匆忙入内跪下:“启禀皇上——贵妃娘娘她……”
小顺子余光便瞥见里头紫衣青年放下了奏章,道:“何事?”嗓音似比方才柔和。
他只听见什么“梅花开了”,想来是贵妃娘娘想要皇上陪同去看梅花。寒香园的梅花确实开得极好,他路过时,还见好些娘娘的侍女在折梅花回去插瓶。
昨日皇上答应得便很是爽快。
——
裴稚陵在妆镜前坐下,喜盈盈地吩咐道:“给本宫梳个最好看的发髻。”一想到待会儿去见即墨浔,心底便格外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