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白日里剪的梅花枝在窗纸上映出窈窕影子,她道:“正月十五的元宵夜宴,贵妃是不是称病不打算去的?”
寒声不知怎么忽然说起贵妃,忙去察看下午长春宫送来的宴会事宜,应道:“娘娘,贵妃确实称病,还有太医院脉案。”
“呵……”稚陵想到战报上说,此次戎狄犯境来势汹汹,父亲领着裴家玄云军应战,却忽然天降一个赵监军督管战事,乃是成宁侯赵霍的侄子,贵妃的堂弟赵献。
这赵监军在军中处处令父亲掣肘,腊月二十四那日还延误了一回战机。
此外,父亲还觉得这一回有人与戎狄通敌报信,小小戎狄,蛮鄙之人,几次三番预察先机,极为可疑。
裴稚陵忖度父亲把这两件事写到一起奏呈,怕正有怀疑赵献之意。不知即墨浔会怎么看此事?他一向信赖裴家,稚陵心想,他一定也会赞同父亲看法的罢?
通敌卖国,这可不是小事。赵献的监军位置来得也是莫名其妙。
稚陵心头忽然浮现出一个荒诞的想法——监军这样的好差事,怎么落到赵献这毛头小子头上的?是即墨浔钦点的么?……是因为,贵妃的关系么?
裴家功勋赫赫,都是祖辈在战场上一滴血一滴汗地挣回来的,血骨累累铸成今日朱户高墙。他成宁侯家却又凭什么平步青云?只因为一个,一个当贵妃的女儿?
但这个想法着实太荒诞,稚陵使劲摇头想摆脱它——三年夫妻,她始终觉得即墨浔不是为女色昏头的那种人;也许……背后还有什么旁的原因呢?
这夜里,雪色明亮,她翻来覆去地没能睡着。次日顶着眼下青乌,任温弦给她用脂粉遮掩气色。寒声一边梳发,一边还不住埋怨:“娘娘做什么要为那些俗事烦心事糟践自己身子,这眼底下青黑一片,待会儿各宫来请安,可都要看到了。”
稚陵也拈起一指头脂粉,对着镜子抹了一通,疲惫道:“本宫出来后她们头一回请安,过得差一点也没什么。”
说话间,外头小宫女进来,匆忙福了个身道:“娘娘,贵妃娘娘宫中来人说,贵妃今日病得又厉害了,不能给娘娘请安,万望娘娘恕罪。”
稚陵淡淡点头应了,寒声目送那小宫女出去,才靠近稚陵低声道:“娘娘,昨儿审那管事的时候,管事说贵妃娘娘也去了寒香园游赏,……怎么今儿给娘娘请安便不能来了?”
稚陵原本困倦,懒懒答说:“许正是昨儿受了寒,那娇弱身子骨一下又受不住了罢。”
寒声微微蹙眉,还要再说什么,又觉得或许真是自己想多了;毕竟宫中躲懒的也不只是贵妃一个人。
稚陵出来时,望见来栖梧宫来得最早的,不出预料正是那几个从侍女提拔上的妃子,大抵因着不敢得罪人,所以行事多谨小慎微。
见到她时,纷纷行礼。她没多看,便叫众人坐下,其实请安没有什么可聊的,人虽陆陆续续到了,也不过寒暄些饭菜天气云云。
昨日欺负到她头上的淑妃今儿还敢来,稚陵定定瞧着打门口进来的一道松绿身影,淑妃却是避开她打量目光,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稚陵目光便一路追着她,率先开口:“听说,淑妃昨日去寒香园,身先士卒,扫雪去了?”
晁幼菱僵了僵,却还大方抬起眼,笑了笑:“娘娘也知道了?”稚陵心道,她还打算装作没这事不成?
其实在场的哪个不晓得此事,皇后娘娘夺了淑妃这好不裴易得来的历练机会,可是狠狠打了太后的脸,听闻昨夜仁康宫摔了两只翠玉盏子。
稚陵抿了口茶,扬了扬嘴角,道:“淑妃身份贵重,这等事下回还是不要亲自做了。难保哪一日被当成不长眼的奴婢,失了脸面。”
晁幼菱脸色泛白,诺诺不言。
眼见淑妃三棍子也打不出个屁来,失了乐子,场中再度陷入寂静,直到某个妃子头发上的簪子闪到稚陵的眼睛。她微微眯眼去看,正好看到了一身水绿缎裙的丽才人。
臧夏嘟囔着:“那娘娘整日笑什么呀?”
稚陵缝着银狐皮,只抿着唇,压下笑意,道:“整日?哪里有整日在笑。”但压不住,极快又弯眉弯眼地笑起来。
泓绿说:“臧夏,你眼光得长远些,若娘娘怀了小殿下,升位份算什么,日后坐上那个位置……还少得了你的富贵?”
臧夏说:“你净乱说,这话都敢说。陛下春秋鼎盛,小殿下却没影子,还是升位份实在。”
两人拌嘴拌了半天,稚陵一个字也没听到,光在穿针引线缝着银狐皮做暖手抄,走神间却闪过一个念头:即墨浔说想要一个长子,为什么唯她可以,旁人不行?
这念头一闪而过,没叫她多想。
因着前三四日,即墨浔每每来承明殿都是下午,还都赶在她午睡的时候来,弄得她醒过来时,被他吓到。她今日午后精神了许多,便没有小睡,心里当他还是下午过来,怎知等了许久,不见动静。
眼看日色昏昏行将迟暮,她轻轻叹息:“看来今日陛下不来了。”
那日程绣送的银狐皮,她闲暇时做了两副暖手抄,准备还她一副。
她的视线轻轻落在手腕上。昨日他要得狠,捉紧了她的手腕,现在留下一截淤青,涂抹了药膏,尚未好全。
在承明殿里养病养了这些时日,都没有去外头走动,宫宴筹备的情况,尚需她亲自去看看才放心。
臧夏欲言又止:“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