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衍易听了好半天,时而状似无意的问几句,但始终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那人说够了,忽然问他:“沈大人,若要打听也该打听你父亲才是,怎么反而对濮兴怀好奇?”
沈衍易眨了眨眼:“我,只是看过濮大人的《仕志》,佩服濮大人的为人。”
“好新鲜。”那人笑笑:“这里的人生怕受到牵连,被怀疑与他有勾结,都是直呼濮兴怀,多长时间没听见有人客气的称一句濮大人了。”
沈衍易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晃悠了半上午,相禾突然过来了,对沈衍易说:“沈大人,进宫怎么不去拜见圣上?圣上颇记挂您呢。”
相禾倒是神色平和,不见脸上有多少敌意,但沈衍易知道皇上是来者不善的。
可在宫中没有办法,又不能抗旨,沈衍易便同相禾去了。
崇泽宫比从前更安静…与其说是安静,不如说是冷清,沈衍易茫然四顾,愈发觉得大厦将倾。
他不怕旧的明堂倒下来,他怕新的明堂不好立。
初见时皇上是个精神奕奕的帝王,如今看上去更像是一个老人,头发花白,神色无生机。
沈衍易跪地行礼,皇上很直白的问他:“在查你老师的旧事?”
沈衍易眼睛微微睁大。
“你不是冲动的人。”皇上对他的评价颇高:“等你进了中书,或是等你有了官职,与同僚打好关系,自然能挖出来更多东西。偏偏这时候去找嘴松的套话…你说嘴松的能知道什么?不过是无名小卒。你真是…太急了,为了濮兴怀,你是一刻都等不了。”
沈衍易低下头:“老师对我有恩。”
“他是罪臣。”皇上微微抬起下巴,虽然虚弱至极但余威尚存。
沈衍易说:“老师兴许是被冤枉了。”
皇上嗤笑一声:“高宗杀郑虬,天下岂堪守?”
沈衍易更深的低下头,手指微微发起抖来。
“朕看了你的文章。”皇上将桌上厚厚一摞宣纸拿起来又放下:“末尾这句真是让人过目不忘,原来你念书的时候就敢写文章骂朕,青房书院好大的胆子,你说裘俊远算不算包庇你?”
“陛下!”沈衍易不得不跪地磕头:“先生并未看过小人的文章,先生是无辜的。”
“没看过?”皇上扬了扬手中的宣纸,问他:“那这批注是谁写的?”
见无从抵赖,沈衍易只能伏在地上认错,生怕连累了裘俊远。
“你老师倒是疼你。”皇上看不出什么心情。低着头又翻看那些文章,他看的很快,要不了多久就翻一张。
直到他在一张宣纸停留的时间长了些,沈衍易没听到翻动的声音,忍不住抬头看过来。
于是便跟皇上措不及防的对视了,沈衍易几乎放弃了再挣扎的求生欲,等待着皇上的怒火。
皇上看了他一会儿,这么一张漂亮脆弱的脸,竟然写出这样不要命的东西。
“云霄殿宇犹墟洞,阶陛之下蚁蛀空。”皇上冷哼一声:“沈衍易,你究竟对朕有多少不满。”
沈衍易听着皇上又一次念出自己写的东西,不仅没有求饶,反而直视着皇上。
皇上怔了一下,问他:“你是彻底放弃生路了?”
“我当日既能写出来。”沈衍易视死如归:“就不怕给你看。”
只是有些想念慕靖安了,突然起来的想念让他整颗心都酸涩起来,沈衍易甚至有点想要落泪。
他不怕死的时候了无牵挂,如今母亲找回来了,又有了慕靖安,他…不想死。
皇上半天没有开口,若有所思的看着沈衍易,他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惊讶,沈衍易这个人…若不是三番五次得罪他,他愿意重用。
“近两年闹灾的地方多。”皇上胸膛起伏了一下,似舒了一口气,提起了沈衍易想知道的往事。
“赈灾的银两一车一车运出去,官员就跟没见过钱似的。”皇上冷笑了一声:“贪呐,是真贪啊,进百姓肚子里的十之二三都算多了,派了多少人去监管,都没监出什么明堂来。”
“这种肥差去的都是跟皇室沾亲带故的,朕想处置还要经受多少个长辈来磕头哭求,容了那个这个又犯,皇权有时候就是个笑话。”
沈衍易忍不住道:“皇权的确是个笑话,对没有势力的清白之人打压迫害,对皇亲贵族倒是无奈起来了,你以为我会理解你,觉得你为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