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公主近来这半年与我谈论诗词的时候少了些,女官任职之事,常询问我的看法,想知道女官更适合担任何种职务。
现在女官多数在中侍省任职,像慕容嫣这样的才女,发挥作用太有限。
其实我更想与她讨论一些商业政策,但这可比泛泛而谈的女官任职要复杂得多了,长宁公主上头曾有一位姐姐,可惜成婚不久便去世了,她常去姐夫家陪伴外甥,她姐夫蓝武魂是新宋西军中文武双全的名将,两人关系甚恰。
她姐夫为了等这个小姨子的订婚,还没有再婚。
长宁公主对姐夫早已芳心暗许,更不介意通房之好,但她姐夫觉得,毕竟妻子已经不在,和翁家算不上是一家人了。
我思虑两日给她回信:如今礼部宣抚司郎中多畏远行,而我新宋文华璀璨,上国诗词早为番邦贵胄竞相追捧。
若能将王空同等人的新作烧制于越窑秘色瓷,或印于郝州龙凤团茶,外销海外,金银之利当倍于往昔。
此外,九华国的贾氏印书馆垄断新宋诗词出版一事,我一直觉得不妥,或许可以通过特定商路招标的方式,扶持几家新宋本国的商社、行会或商帮,以打破垄断,促进本国商业发展。
长宁公主不久后回信,提到她与贵嫔慕容嫣一同阅了我的信,认为我的提议颇有见地,遂与皇后商议,最终以中侍省的名义下发懿旨,将此事交由礼部详议。
信末提及昔年我曾救贵嫔幼弟于危厄,慕容氏铭感五内,想亲自见我一面,当面致谢。
她还写道,待圣上召见你之后,我也想见见你。
在青云门的孤霞渚中,文书院是最大的院子了。
除了廷报,还有大量商人使团搜集的各番国最新的邸报、朝报、小报、商讯和出版物,八间屋子堆得满满的,新来的七师叔孙金王负责带着两个察子进行整编分析和归档。
我每隔两三天就来这里看一下。
最近看得最多的便是九华国的资料。
除了我和皇城司一个叫陈白金的察子,文书院里每日更新的廷报几乎无人翻阅,那陈白金是一个冷人,每隔一两天都会坐在那里默默看文书,他与我不同,从来不用笔记,应该是记忆力超群之人。
不过文书院中的书籍良莠不齐。
完全不能和慕容嫣的私人藏书相比。
她父亲后来派人送来整整十六个大檀木箱,藏书琳琅满目,种类既全,品质也高,而且她做了大量的批注!
她的学识之深,涉猎面之广,是我迄今为止还从未见过的,看问题也很有独到的见解:我随手抽出来的第一本书竟然一卷《水战新策》。
打开之后,两粒干枯的茶花从泛黄纸页里跌落。
书页边缘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若以火油覆舟,须借东南风势,然江面风向诡谲,不如将火船分为三队……”
墨迹在在“三”字上洇出裂痕。
兵书里夹着市舶司的关税清单,农政论中压着南越国的海图,最底层的却是一大厚本《新宋民律》,早被朱砂批得面目全非。
那慕容嫣在一片素绢上另誊新注:“礼数亦是囚笼,因情而欢,各有所得。眷恋至致,是为忠贞。”
当我翻开《北疆边防考》封皮时,辽国骑兵布防图旁斜插着行狂草:“九华国与我同源同种,当以文教柔之,若效敌国以武力相胁,必使兄弟阋墙。”
我看了一下书的出版时间,估算彼时她批注此书,不过是个十三岁的深闺少女。
压箱的羊皮卷展开时簌簌落着金粉,竟是描摹自禁宫藏本的《四海潮汐图》。
少女用银线在东海某处绣了朵木兰花,旁书:“市舶之利十倍于田亩,海禁实自断臂膀。若得掌司礼监印……”字迹到此戛然而止。
我花了五天时间先整步将她的藏书进行了分类。
中间还是忍不住翻看了几本不可思议的书籍,比如《洞天清录》。
她在水晶折射光路旁写道:“日光经此化为七彩,恰似霓虹贯天。若使光有筋骨,可折可曲否?”
还有一本《海国闻见录》,她将“南海水手言东向有黑潮如巨蟒”一句勾出,批道:“阴阳家谓水脉即龙脉,然此潮四季不改其道,岂非天工开物?”
慕容嫣是一个什么样的天才少女啊!
恍惚间竟似听见一阵少女清脆的笑声:“爹爹总说女子读书无用,他不知道,我要读的是整个天下。”
一天夜里,我翻阅慕容嫣批注的一本藏书,突然惊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