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是在当年的屠杀之中,父母强行打昏了自己,并将自己塞进了密闭的木桶之中随着海浪送走,他一睁眼便发现自己醒在了苍茫的海面之上,被所有人弄丢了,也是把所有人都弄丢了。
第二回则是现在,自己离岛后心中便只剩下为族人复仇,他假扮成孤儿来到斯凯立顿孤儿院,一边培养自己复仇的能力,一边等待着重返岛屿复仇的机会。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活里除了照顾那群孩子之外,便只剩下这一件事。可偏偏此时此刻再度回首,他的脑海里有清晰的、鲜活的每一位敌人的相貌,却偏偏记不起一个曾经爱他的人的脸了。
他想起当年被送走前,族长匆忙在自己的怀里塞下的一张纸条。那上面只潦草地写下了一句话——
“好好生活,不要回头。”
那人让他放下怨恨,不必复仇。
他犹记得当年看到这行字时,自己的心中只有无尽的愤怒与怨怼。他根本无法理解对方劝自己放弃复仇的心。他只觉得,连这样的事情都要选择宽恕,或许正是因为族长的这份软弱,他们才会平白地遭此无妄之灾。
此时此刻,一直等他一意孤行走到了死路,他似乎才明白了那人的良苦用心——
复仇本就是没有意义的。逝者无法复生,生者却要延续痛苦。最重要的是,当他这一路都是咬着牙、靠着那心中不断燃烧的愤怒推着走来时,他注定会忘却了旧时的爱,继而失去被爱时的那份柔软。
需要被宽恕的绝不是敌人的罪行,而是被仇恨一点点扼死的自己。
眼泪一滴滴地坠落而下,他终于哭出声来。
他不知道如果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还要不要选择复仇,他唯一知道的事,此时此刻,他已经全然没有了后悔的机会。
心口的破碎感几乎是和那无云的晴空一同碎裂开来的,他惊慌地伸出手,但那些熟悉又模糊的身影还是如同流沙一般从他的指缝中淌去了。
再一回神,又是那暗云狂涌的暴风之夜。
天崩地裂、狂风呼啸,无数双巨手从海底探出,涌向那原本属于他们的岛屿。
巨手拍到海面上,便掀起了一阵阵的巨浪,冲垮了岸边的堤坝,淹没了高耸的建筑,人们这才后知后觉地涌向高地,攀上山间,接着不断向天空中的巨大心脏祈祷、忏悔。
塔兰抬起眼,视线反复聚焦了许久,这才勉强看清面前的那只巨犬。
很可怕,那家伙居然还在强撑着,眼底明明已经完全充血,前肢已经彻底残废,却还这么硬撑着,犟着劲儿,想要伺机夺走自己手中的摇铃。
看到这一刻,塔兰的心里便又仅仅只剩下“复仇”这一个念头。
他咬着牙,忍着半身撕碎的疼痛,朝猎犬的腹部猛踹了一脚,想要将他从自己的身上剥离开来,那家伙大抵也终于到了极限,一瞬间变回了人形,可手却还死死抓着塔兰血肉模糊的肩膀。
看着他几乎被憋成青紫色的脸,塔兰恨不得伸手掐断他的脖子,可自己的左半边已经完全没了直觉,他便只能打了个响指。
一瞬间,两人头部附近的水流仿佛被什么力量推开一般,隔出一块空间来,闻长生猛地换起气来。
可塔兰这么做,并不是让他呼吸的。他等着同样充血的眼睛,咬牙切齿地逼问道:“你现在心中……有没有悔过??”
闻长生依旧在贪恋地呼吸着空气,直到视线勉强恢复些许,他才又咬着牙,扬起嘴角笑道:“……没有。”
这样的回答叫塔兰的怒火再次腾起,随着他的手势,身后的一股水流卷着满山的乱石,狠狠砸响了闻长生的后背。
那人一口鲜血直接喷在了塔兰的脸上,他嫌恶地用水擦净,继续逼问着:“有没有悔过??”
闻长生沾着血的嘴角扬得更高了:“没有。”
又一阵乱石飞来,他的双腿骨折断裂、肋骨变形、全身都快生生折断,抓着塔兰肩膀的手却没有送下去半点。
塔兰几乎要崩溃了:“有没有??”
“没有!”
听见他掷地有声的回答,塔兰终于忍不住,伸出那尚能活动的右手,死死攥住了他的领口。
这一刻,他若是有力气,一定要将他亲手撕成碎片,丢到无尽的海底里去。
“为什么??”他甚是不解,怒吼声几乎已经变形,“你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就没有哪怕一秒钟,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没……有……”闻长生睁着眼睛,艰难地望着他,面上却洋溢着真情实感的笑意,他拼尽全力,终缓缓抬起了那已经彻底断掉的右手,“这是我的工作……我完成得很好……所以……我很骄傲……”
听到他说“骄傲”的一瞬间,锐利的兽爪直刺向塔兰的心脏,塔兰手中的摇铃也终于爆裂狂响。
那一刻,山崩地裂、电闪雷鸣。
塔兰的心口被利爪狠狠洞穿,闻长生的身子从崖顶直直坠落。
“长生!闻长生!!”
看见那从山崖上坠落的身躯,闻风清始终端着的那鼓劲儿终于彻底崩塌了。
他拼了命地想要追过去,却又被闻玉白一把死死拽回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