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禌打小儿因为体弱被宜妃宠着的很是倨傲,说话也直白:“四哥,我怎么听说你胎里带出来什么病症?”眉眼间全是着急。
四爷无奈:“只是一天气血不足,容易头疼。这次爆发出来,趁着年轻好生养着,以后就全好了。”
“真的?”胤祚不信,转头看向弘晖。弘晖抿紧了唇,低头道:“叶桂太医这样说的。还要和其他所有太医们会诊,再确定用药。”
胤祚猛地咳嗽起来,弘晖赶紧上前给六叔顺着背。胤祚却只是咳嗽,眼泪都咳嗽出来。
他自己的体弱乃是当年德妃怀孕的时候,被赫舍里平妃的一只猫儿害的。他四哥……很显然,是当年德妃怀着四哥的时候,身为宫女又深陷争斗旋涡中,没有养好身体导致的四哥气血不足。
胤禌也想到了。那个时候身为宫女的德妃,能安全生下来四哥,已经是钮祜禄皇后留下的人和皇贵妃一起努力的最好结果了。
四爷安慰道:“都别担心。这次是真的因祸得福了。养好了就好了。”
可是两个弟弟只是沉默地坐在床边,一句话也不说。
他们作为皇家里头体弱的两个皇子,还都是胎里带出来的体弱,最是知道这样出生就有的病症最是难以治疗。
四爷无奈了,示意弘晖给他拿过来一个大靠枕,再拿来一本书,慢慢地翻看着。
弘晖坐到一边的小桌上,练习大字看课本。安静中,四福晋领着孩子们都来了,孩子们见到阿玛醒来了,一起欢呼着“阿玛!阿玛!”迈开腿扑向阿玛,争着和阿玛亲近。暖阁里的气氛顿时欢乐起来。
四爷抱着孩子们,眉眼带笑儿,因为是发烧,生怕传染,也不敢亲亲,只说:“阿玛好着那,乖,等阿玛几天,再和你们亲亲抱抱。”
哪知道他这句话一出来,孩子们“哇”的一声张大了嘴巴嚎哭起来,那嘴巴大的,牙花子都露出来,长大一点的因为换牙的小豁牙都露出来。
四爷赶紧挨个哄着:“不哭不哭,阿玛没事。阿玛保证,阿玛很好,乖乖。”可他越是哄着,孩子们越是能哭。四爷一时手忙脚乱的,哄着这个那个哭,抱着这个那个哭,看向四福晋求救。
四福晋正在一边衣柜上收拾四爷换下来的衣服,下意识地一抬头,看着四爷和孩子们玩耍说话的模样,又哭又笑的,手捂着嘴,也是只知道哭了。
那担忧受怕的模样,要四爷看着也是心酸。
四爷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所以他一直不敢掉以轻心。上辈子因为没注意,身体一直不是很好,经常头晕目眩,太医们均束手无策。登基后长年勤政改革,严重超支,再加上各种争斗劳心费神,因为改革带来的流言蜚语,弘时、福惠、皇后相继去世,身体越发不好。到雍正七年,患了一场重病,病痛折磨得他死去活来,严重到了准备后事的程度。幸亏一个神医救治。可是救人不救命。老十三的去世,再次严重地戕害了他的身心,能撑到雍正十三年,已经是老天爷赏赐了。
胤祚和胤禌到底是惊了神,坐了一会儿没有精神,不得不回去休息。四福晋也担心四爷要休息,领着孩子们都去看望皇太后、皇贵妃、德妃等长辈。四爷一个人躺在床上,药力上来迷糊一会儿,始终睡的不踏实,模糊醒来,发现康熙坐在床边,正翻看他刚看的那本方苞的《狱中杂记》。
四爷发现,老父亲发鬓上的白发,又多了几根了。
康熙翻书的时候偶尔一抬头,看见他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便问道:“喜欢这本书?”
四爷半坐起来,将枕头竖着靠在背上,好似背诵一般地回答:“人物众多,事件繁复,方苞却写得有条不紊。人物对话,虽只三言两语,却使读来如见其人,如闻其声。”
康熙表情不明:“方苞确实有文采。一批文人学他的文章路子号称桐城派,主张写文章应讲究“义法”,“义”指文章的内容,要符合纲常伦理;“法”指文章的形式技巧,要结构条理,语言雅洁。“言之有物”,“言之有序”。提倡义理、考据、词章三者并重。你怎么看?”
“儿子认为,文章就是文章。文章也只是文章。天下文章形式多得很。皇额涅等人看的话本子,也是一类。工部做的说明也是一类。文章没有那么大的功能,去承载道义礼法。律法有大清律。礼法有三纲五常。”
康熙淡淡的“嗯”一声:“作为文人,总想着以文做刀,文以载道。所以古人就说,侠以武乱禁,儒以文乱法。……狱中,你怎么看?”
“儿子认为,方苞先生在狱中,并没有受到亏待。还有笔墨可用,有足够思想的空间,这就很好。至于狱中所谓的人间百态,大堂大街之中类似的多得很。只是汇集在狱中方寸之地,一些事情被无限放大,显得触目惊心。”
“你能想通这一点,倒是难得了。”康熙放下书本,问他:“为什么要一定要保住胤祥?”说着话,康熙摘下来头上的黑色冠帽,目光慈爱地看着自己的老四。
四爷的一颗心突突跳。帝王之心,最是难测,恩宠不见得是欢心,责罚也未见得是厌恶。此刻一副单纯父亲的谈心姿态,代表的也不一定是心软。四爷按按头,似乎是颇为苦恼道:“儿子知道,胤祥年轻,应该多受一些磨炼。儿子也不是狠不下心。只是希望,不要圈禁他。他是伏虎少年,把他憋屈在方寸之间,他的心志被消磨,身体上即使被照顾的好,也是受不住的。汗阿玛,您给他派多多的差事,使劲使唤他也成,把他放出来将功赎罪好吗?”
“哦~~”康熙眼波一闪,故意生气地问:“你就不怕,朕也圈禁了你?”
“不怕。”
“哦~~”康熙审视着他。
“海底虽比海面平静百倍,但海底永远没有风和浪的壮观。礁石被海浪惴去了软弱的部分,就会变得更加坚硬。儿子支持磨炼胤祥。可是于胤祥而言,笼中的鸟儿得到了吃喝的保证,却失去了翱翔天宇的自由;瓶中的鲜花不再有风吹雨淋之苦,却因离开大地而很快枯萎。而与儿子来说,蚕儿因一味保存自己,而作茧自缚。儿子不是蚕儿。”四爷扑棱扑棱新长出来头发的脑门,仿佛这样诉说衷肠不好意思一般。
康熙乐了。
却是脸一板。
“可是于做父母的来说,孩子健康平安,他们就心满意足了。即使是将他禁锢在方寸之地。”
“儿子大约明白。儿子也喜欢弘晖一群孩子健康平安的。可是汗阿玛,我们是您的儿子,他们是您的孙子。作为您的儿孙们宁可奋斗在风雨海浪中,也不想躺在金屋锦绣堆中。”
康熙心里一动。望着儿子似乎说着“今天天气真好”的平常模样,俊秀的眉眼间洋溢的一丝丝孩子气般的倔强和不甘不服,心尖尖上轻轻地颤动。康熙冷笑一声:“所以你要去南海?”
“去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