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真明白了?”四爷望着窗外树影摇曳,目光幽深到冷漠。“隆科多舅舅!爷希望你真的能明白。爷就这个脾气,你却要记住,你的主子,只有一个。”
隆科多听见这话严重,心里哭泣地喊着“我这是什么命啊怎么摊上这么一个霸道的主子”,口中忙发誓说道:“奴才对天发誓的!佟佳家的人眼红、爷八爷拉拢,世人的追捧,奴才知道是为了什么。奴才当年低微地位的时候,有谁看一眼?——奴才这心天知道!昨儿年羹尧还和奴才来信说,他守着西部,奴才守着京城,将来不管四爷要做什么,奴才都跟着四爷干。总有一日,叫四爷明白奴才的心!”
“胡说什么!”四爷睖起眼抬脚给他一脚,斥责道:“是不是看着爷是一个孤臣,都担心未来那?戴铎在福建给我写信,他求谋tai湾的差使,说要给爷在tai湾南海经营一块退步余地;年羹尧说四川西藏更好。你呢?你刚说什么!爷只要你们忠孝,忠孝,记住了吗?”
隆科多被踹了一脚好歹松口气,四爷发作出来就好,这可真是要人命的活阎王。只他细细思量四爷的话,蓦地冒出一身汗来,他突然意识到,前几日冒出那个隐隐约约的念头,不但荒唐,而且是极其危险的,四爷的意思是,四爷自己也要忠孝?这是四爷的为人不假,忠心于皇上也应该,他也忠心皇上。可若皇上去世,那还忠心于新帝不成?那多窝囊!他不信四爷这样任性的脾气将来真能弯腰磕头做皇叔!隆科多连连叩头道:“是!奴才不敢胡想!”
“起来吧!”四爷陡然间却已完全平静下来,呼吸一口窗外吹进来的春寒料峭的冷空气,望着窗外的风景,眼里淡淡地笑。
“皇阿哥们如今这个情势,你又是炽手可热的九门提督,你有些别的想头并不奇怪。人之常情。但是我教训你,为的你好。我说这话,你流的什么泪?你须知,你是人人皆知的爷亲近的隆科多舅舅,你事事做好表率,做个一心为朝廷为国家君父的纯臣,不但对你有好处,也是为爷争了脸,爷还能不高兴?北京这么乱,你胡乱喝酒,惹出事来爷保不了你呀,隆科多舅舅,你明白爷的这份心么?”他拊心痛切而言,谆谆复恳恳,不知哪句话触了自己情肠,竟也落下泪来。
隆科多哭得稀里哗啦的,拭泪起身,抚了抚跪得发疼的膝盖,哽咽道:“四爷,奴才都明白了。往后,一定做朝廷的忠臣,大清国的纯臣!”
“明白了就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四爷含笑说着,口气变得温馨宜人,“苏培盛,给你隆科多大提督倒一杯普洱茶来!”
苏培盛、大海、大浪等伺候的人尽自聪明伶俐,今晚先是搞得糊里糊涂,后来又看得眼花缭乱。大清官场都知道有名的“年大提督”四九城最大兵痞子不能沾惹的角色,竟在四爷面前纯良忠诚如孩童一般!正出神间,听四爷吩咐,忙答应一声沏了茶捧过来,却听四爷又问道:“如今朝堂上的几件大事,你打算怎么做?”
“四爷。”隆科多捧着茶欠了欠身,说道,“臣也是主张和沙俄打一仗!打仗了打赢了分出来胜负了,才好签订合约。我们大清人都是善良得紧,我们不在嘴巴上占他们便宜,我们凭真本事。”
四爷目中波光一闪,漠然一笑说道:“要打仗,不能今年。尽可能地拖延到明年,等大清和准格尔的战事基本结束的。”
隆科多小眼睛里精光一闪,笑道:“奴才也这么想。沙俄利欲熏心那,不光要扩大通商范围,还惦记我们北方的几个岛屿。那海参崴,我们觉得只是半年港口半年上冻,他们当宝贝得紧,听黑龙江将军李荣保说,他们派人去海参崴扬言要租赁一百年!”
四爷猛地想起,康熙包括满朝文武如今都拿北方边境当赔钱地方,赚不来税赋,还年年贴钱。难道朝廷要让出来海参崴暂时稳住沙俄?想到这里,四爷已经有点担心了,陡然又想到西伯利亚这些年也越发不被重视,当年移民过去的一些贱籍之人的后代,有了良家户籍后大都想着回来关内。心里又是一阵担忧,口中却转了题目,说道:“这件事,暂且观望。实在不行就两条线开战。还有事情吗?”
“没有什么要紧话。”隆科多摇头道,“爷决定是十四爷去西藏,奴才便也举荐十四爷。只是,兵权方面,要多注意。四位小主子远在边境打仗,不知道明年能回来吗?爷,弘晖阿哥的婚事该着急了。奴才瞧着,富察家挺好,舒穆禄家也挺好。钮祜禄家、瓜尔佳家……都有合适的姑娘。只是,四爷,佟佳家也有好姑娘。”
“我考虑考虑。天不早了,你先回去。”四爷起身踱了两步,伸欠着说着,“鄂尔泰去四川,满朝官员反而比四川土司们更着急,你这段时间注意着四九城治安。如果两线开战,粮草方面可能有点紧张,注意着,看谁手里的不法财产多,去吧!”
待隆科多辞出,自鸣钟连敲十一响,四爷乏得连连呵欠,躺到床上,问苏培盛道:“白天说有事,说吧。”苏培盛眼一闪,说道:“高斌养的外宅,四爷知道不知道?”“大惊小怪!”四爷笑道,“王之鼎去查过底细,高斌早就回过了。”说着便要闭目睡觉。
“爷,奴才今儿才发现,他弄的这女人,和八爷有瓜葛!”
四爷瞿然开目,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苏培盛眯眼儿一笑,说道:“爷,奴才本来也不信的,白天刚知道时候,人恍惚着那。高斌一贯精明忠心,不可能被女人欺骗了府里的消息,更不可能背叛爷。”
“哦……”
“奴才想,这里头可能有误会,傍晚的时候,又派人去重点打探了一番。”
“哦……”
“奴才也警醒着那。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英雄难过美人关,奴才是真担心高斌犯事儿。”
“哦……”
苏培盛掰着指头说八卦,四十多岁的人高兴的好似小孩子,欢声道:“高斌起初结识那婆娘,他没回主子,我们也不在意。王之鼎查的,都是表面,很是完美。府里这些年,也没有重大消息外露的事情发生。奴才也是万万没有想到。上个月高斌说四爷要给他去内务府做官儿,高兴,要在外宅小摆几桌酒庆贺一二,奴才和大海大浪去讨酒吃,因为大海大浪来自南海看北京什么都稀奇,走着走着走岔了路,见那外宅婆娘和磨盘斜街开胭脂铺的陈婆子在一处鬼鬼祟祟说话。见了我们,那陈婆子大惊失色,支吾了几句就走了。当时奴才就问那婆娘,陈婆子是她什么人?她说是她娘家老姨,住在粪坑胡同。因地址不对,奴才起了疑,打听了一下,粪坑胡同压根没陈婆子这个人!叫大浪去磨盘斜街仔细盘底,那陈婆子竟是当年春兰楼的人!”
四爷头枕双手,已是双眸炯炯,见苏培盛打了顿儿,便道:“你说,爷听着呢!”
“事关当年春兰楼的老刘,奴才更不敢马虎了,”苏培盛说道,“专一请了粘竿处一个家丁,叫他悄悄盯着高斌的外宅婆娘,看了半个月,那陈婆子每隔五日去一次,也不多坐就走,却不回磨盘斜街,每一回都是先去棉花胡同的苏绣刺绣铺子才回她家!十爷在京城的时候,有一回说过:‘春兰楼的一些婆娘在棉花胡同开了一家刺绣铺子’——四爷,您连着想想,这事蹊跷不蹊跷?这些不不四的女人也常去高斌外宅,偶尔还有其他地方戏班子的男女,大都是当年八爷分送别的皇阿哥爷的使唤人,拐弯抹角的难弄清楚。”
四爷听得异常专注,已全然没了睡意,问道:“怎么不早回?”苏培盛道:“高斌和爷是什么情分?和我们也有情分。没证据奴才怎么敢胡说?”四爷想想,问道:“听你口气,你如今手中有了凭据?”
“也不敢说是凭据。”苏培盛满心疑惑的样子示意大海,大海从怀里掏出来一张银票。四爷接过看时,是五十两一张见票即兑的钱庄票子,也不言声,满腹狐疑地盯着大海。
大海忙道:“这张银票是高斌昨个给奴才的,说瞧着奴才天天穿的朴素是不是家里穷,可怜见的,我就接了。他又问奴才说,他前段时间不在北京,府邸里有什么趣事儿?主子们的,小主子们的。大海纳闷,就说趣事儿很多,家里不穷,不用给银子。”
四爷忽地坐直了身子,出了半日神,说道:“大海都和他说了?”苏培盛笑道:“说了几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他听着哈哈哈笑,还认真道谢。奴才后来打听着,原来高斌经常打听府里小主子们的趣事儿,这不是第一回了。”
“四爷,高斌这外室,”大浪沉吟道,“目前看着没有伤害府里头,但高斌对外室婆子感情越来越深,终究是害处。四爷要他去内务府当官儿,万一被人抓出来弹劾家事不修,是个麻烦。更何况,这婆娘和八爷身边的人有瓜葛,终究是一个隐患……奴才当时开玩笑地问为什么问这个,高斌说他的外室婆娘喜欢听,说崇拜主子教养小主子们的方法。就奇怪,她一个外室,就算有了孩子也是不上台面的,知道方法也用不上啊。”
四爷趿着鞋起身来,悠悠地闲踱外间,走至案前,提笔略一沉思,在一张纸上写了几行字,递给苏培盛,说道:“这是五千两银子,你去账房上领了,你们一人一千两,剩下的发给帮你打听的小厮们。就说主子赏的!”
“谢四爷!”
四爷端着茶碗一边踱步一边沉吟着:“不过你说的这些,爷也认为,不能作为证据。高斌跟着爷这么多年,你说得对,和你们也有情分。他出身包衣旗中低家庭,代经营不善,到他的时候收入勉强够柴米油盐,在八旗学院进学一直备受欺负,虽然有能力才华,但要出人头地难上加难。我之前一直没有叫他出去做官,可也没有拿他当寻常的奴才。他每月的月例银子比弘晖兄弟还多五十两,年节赏赐从来都是头一份,赏他的庄子一年也有万两白银的进项。一个人受恩如此——换了你、王之鼎,大琴大鼓……会做出卖主子的事?所以,你们说的这事,我还有些信不及。”
苏培盛和大海大浪看着他的赏银条子,听着他的话,不禁愣住了。
“那为什么还要重赏你们呢?”四爷一笑道,“我取的是你们的心。你们这个耳目当得好,确是事事时时处处为主子设身着想,这一条难能。告诉他们,四爷眼里不揉沙,恩怨分明,赏重罚严,亏负不了任何一个忠心的。”说罢吩咐道:“明儿早一点叫我,陪你们小主子们早起打拳。”苏培盛忙答应着,替四爷铺好床,往银瓶里注了开水备着他半夜漱口,点了安神香,只留一支蜡烛罩了红纱笼,悄然退到外间各自拖了一张长榻和衣胡乱躺下。
后半夜鸡叫头遍,四爷迷糊喊着:“茶……”苏培盛一骨碌爬起来,从茶吊子里倒了一杯茶捧到四爷跟前,见四爷额头冒细汗,知道四爷身体阳气重,被子厚了捂的。绞着毛巾给四爷擦擦汗,等四爷再睡着了,东书房的小主子们都起来了,进来唤醒四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