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有一天傍晚,来无名居看方苞,坐到炕上,看了方苞的圣旨稿子,休息后,忍不住言说此事,叹息道:“胤禛呀,是一个好的。帮着朕,安排好胤礽和皇后的后事,朕呀,现在是没有遗憾了。”
对面的方苞欠身,恭敬道:“皇上,四爷一贯孝顺体贴您。”
“是啊。当年的顽皮胖小子,朕只当他是一辈子富贵闲人了,那知道,是他最要朕老来依靠。”回首往事,康熙不胜唏嘘。
方苞则是真羡慕康熙了。四爷这样的好儿子,谁不想要?四爷还没做皇帝,把皇帝该做的朝堂差事儿都给办了,还给康熙处理好二爷和皇贵妃的难处,要康熙心无牵挂安心养身体,还不用担心被架空做了太上皇,依旧大权在握,嘿!
“皇上,奴才的儿孙们,将来若能学得四爷一指甲的孝顺体贴,奴才也是无憾了。”
“会的。会的。”心情颇好的康熙,也很乐得分享和提拔的,大手一挥。“朕给你抬旗,给你的儿孙们一份铁庄稼。”
方苞:“……”
说实话,在方苞的铁“汉”心里,进旗那就是“汉奸”!“民奸”!老百姓说满、汉之分,羡慕满人有铁庄稼。其实是旗、民之别,矛盾的点在于朝廷对旗人的种种优待,康熙对旗人官员的看重和照顾。
可是,此情此景,康熙正惊讶地看着他的反应,他的脑袋一片空白,条件反射地“扑通”一声跪下:“奴才万万想不到……皇恩高重,奴才,不胜感激……”
“哎……快起来。”康熙以为方苞是因为进旗激动的,笑着道:“这样,你家的孩子,将来也有指婚了。朕听说,你的一个孙女儿,才华随了你,一笔小楷,一笔诗词写的要江南才女们都自愧不如,性情也是个好的。”
方苞傻傻了:原来皇上是看中了我的孙女儿?要给指婚?皇上怎么知道我的儿女们想要进旗被指婚?难道皇上调查我家了?
他正越想越怕生怕有什么被调查出来。康熙兴致勃勃地念叨:“弘晖这要娶妻了,皇太后、皇后、德妃,老四媳妇,都忙着给他后院添人,朕也想啊,可合适的姑娘都给她们选了。正好,下次选秀,你要你孙女儿参加,哎,朕再看看,谁家的姑娘好,给抬旗……”
康熙细细地念叨着,哪家的姑娘有才名,哪家家风好,哪家的姑娘稳重大方……一副要利用皇帝特权给孙儿扒拉姑娘的架势。方苞呆呆地听着,时不时地附和两句:我是谁?我在哪里?合计着,我也做一回靠女儿上位的“奸臣”,见识了杨贵妃一家“生男不如生女”的荣耀?他赶紧甩甩头,皇上可是英明大皇帝,唐玄宗哪里比得上?!所以他不是奸臣!
三月初五日,雍亲王府迎娶第一位儿媳妇,富宁安给闺女准备了十里红妆,在不违背礼制的情况下,给出了最隆重的嫁妆。四九城欢腾,几条街上都是人山人海的欢呼声。康熙、皇太后、皇后也来了雍亲王府,在拜高堂的环节里,一起接受大婚小夫妻的磕头行礼。
这架势,和康熙要四爷祭祀祖先,祭天更要人目瞪口呆。
可四爷他真就是一个孤臣。他隆重地祭天祭祖回来,第一反应是请假休息,那真不像是有野心的人。更有康熙从来最是疼爱弘晖,皇太后和皇后也是。别说大臣们不多想,就是四福晋等所有雍亲王府的人,都只敢高兴于长辈们对弘晖的疼爱,不敢想其他的含义。
五世同堂,弘晖大婚,今天是四爷重生以来,最高兴、最高兴、最高兴……的时刻之一。
夜幕深深,喝喜酒的宾客们都走了,下人在忙碌地收拾酒席整理贺礼,四福晋、年侧福晋等人忙了一天刚开始用晚食,兄弟们送喝醉的康熙、皇太后、皇后回宫,侄子侄女们在新房放声歌唱闹腾新郎新娘。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
四爷在一片欢乐腾腾的歌声中,醉醺醺地拎着一坛女儿红,晃晃悠悠地上了轿子,出来雍亲王府。
四爷去的是宗人府。
宗人府,大清朝廷专门管理皇族事务的衙门,与内务府平级。而宗人府的宗正,正是平郡王讷尔苏,四爷早早地和讷尔苏说一声提前安排了。此刻守门人一见四爷来了,连忙报信给管事的。那管事的迎出来,四爷一看,巧了,认识。此人名叫苏尔金,正是在弘皙白矾密信案中自尽的贝勒苏努第三子。
苏尔金见四爷来了,赶快上前磕头:“爷吉祥,苏尔金给您请安了。”一边说,一边把四爷让进门房里坐下。
四爷今天特别地随和大方,身体摇晃着,眼睛眯眯着,脸上翻着醉酒的红晕,眉梢眼角都是喜庆的笑儿:“苏尔金,你阿玛当年在我面前可没少夸你呀。有一次他给我说,想让你跟着你们五爷出海去,说你拉丁语好,喜欢研究西洋文化,我答应了。那可是个好机会,出去见识见识办正经差事。不知道你和你们五爷谈的怎么样了?”
苏尔金受宠若惊了。四爷是位冷面王,一般的大臣们还难得和他说句闲话呢,自己一个败落宗室,今天能有这面子,而且还让自己得了这份美差,他能不激动吗?四爷的话刚落音,他就连忙回答:“苏尔金谢四爷的赏。四爷您是贵人,苏尔金和五爷谈了,五爷要我再更多研究西洋历史,做足了准备那。”
四爷点点头,看着默默打开侧门的苏尔金,从腰上荷包里掏出来一叠子银票,递过去:“拿着,给值班的人买酒吃。爷今天高兴,爷娶儿媳妇了。今天在场的所有人,你都给爷一个名单,爷要好生感谢你们。”
苏尔金加上侍卫们一是害怕,二是感激,谁不知道四爷那说一不二的脾气呀,即使四爷今天娶儿媳妇大喜之日,他们也不敢造次。纷纷磕头谢赏。四爷畅快大笑着,大踏步地向院子里面走去。
进了二门,院里灯火通明,他一眼就瞧见了十三弟。胤祥端坐在椅子上,似乎是饶有兴趣地在读一本书。一个绿衣丫鬟站在身后为他捶背,一个粉衣丫鬟手端茶盘,侍候在旁边。四爷停住了脚步,恍惚间,是抱在怀里的奶团子胤祥,跟着自己丫丫学步的胤祥……眨眨眼,注目细看,揉揉眼,再仔细看:八年功夫!老十三不过才三十多岁,可是,左边眼角起了一根细细的皱纹,发辫子也没有以前粗了,竟好像一下子变成近四十岁的人!兄弟两人同在京城,却咫尺天涯,不能相见。胤祥啊胤祥,你让四哥想得好苦!四爷不觉眼睛湿润了。可是,他猛然想起,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今天他更不能惹十三弟伤心,便强打精神,笑呵呵地叫了一声:“十三弟,你好悠闲哪!”
正在看书的胤祥陡然一惊,抬头一看,竟然是自己日思夜念的四哥来了,激动、兴奋和那无法表达的委屈,一齐涌上心头。他慌乱地站起身来,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了,双手胡乱地挥舞着,语无伦次地说:
“啊?!四哥,怎么……是你,是你……来看我了。你,你……你怎么进来的……”一边说,一边就流着眼泪打千儿请安。
四爷连忙上前一步,抱住了他的十三弟:
“胤祥,快起来。我是特意来看你的,你,你身子骨还好吗?”
胤祥只顾看着四哥,双眼上下仔细打量四哥,他的四哥!目光灼灼。
胤祥见四哥穿着一件正式的藏青色朝服,紫色貂皮风毛披风,石青色夹袍洗得纤尘不染熨得平平展展,宁静的面孔上两个瞳仁越发黑得深不见底,似乎和八年前无甚差别,只看上去更加从容,眼睛更深了些。半晌,胤祥才从懵懂震惊狂喜中惊醒过来,又似乎是放心地笑了一下说:
“四哥,你一点没变,只是有点瘦了,要好生养着。四哥,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你看,还有两个丫鬟伺候我那,外头还有十几个小厮,都听话恭敬得很。每天红袖添香、读书习武,看蚂蚁上树,悠闲得很。”
四爷重重地锤他的肩膀,默默地听着十三弟这近于疯癫、又像生怕他担心的话,不由得心如刀绞。他痛心地说:“十三弟,你不要说这些混话,四哥我听着心里难受。四哥没瘦,倒是你瘦了这么多。”四爷更近地观察他瘦的突出的五官,手上一用力,握住胤祥的胳膊握住,一把试探到衣服下的消瘦,眼里含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