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放心,我们有分寸的。”
他们做事徐皎自然还是放心的,只是因着在意,少不得多两句嘴,“一会儿彩云来时,半兰那里照旧,让琴娘看着些。”
“是。”负雪应了一声。
徐皎掩唇打了个呵欠,“你先出去吧,我趁着人没来之前先眯一会儿,人到了叫醒我。”
“郡主放心睡吧!婢子一会儿叫你。”负雪为徐皎掖合了被褥,轻声道。
徐皎点了点头,闭上眼,缓了声息。
她本就受了风寒,喝的药里有助眠的成分,不过片刻就沉沉睡了过去,待得再被负雪轻声叫醒时,整个人倒是比睡之前轻松了许多。
而此时,屋外已是夜色浓稠如墨,暗无天光了。
彩云被带着,悄无声息走进了内室,徐皎歪在榻上正等着她。
见着徐皎,彩云略有些不安的面色微微一怔,继而眼圈儿就是红了,蹲身敛衽深福了一礼,语带哽咽道,“郡主!”到得跟前,就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郡主,您可算是回来了,婢子日日都盼着郡主能早些回来,婢子能早日见到郡主,才能不负娘娘所托。”
徐皎却并不言语,只是耷拉着眼皮,不辨喜怒地看着她。
彩云这才想起什么,忙不迭解开自己的衣襟,将一只缝在衣襟内里的破烂荷包取了出来,又从荷包里头掏出一张卷成筒状的信笺,双手奉上递到徐皎跟前道,“郡主,这是我家娘娘让婢子代为保管,转交给郡主之物,还请郡主过目。”
徐皎轻轻一瞥负雪,后者会意地上前,将那信笺接过,仔细查看后觉得没有问题,这才转手递给了徐皎。
徐皎接过,将之展开,就着幽微的烛火,果然瞧见王菀的字跃然纸上,只是想必是匆忙之间写就,字迹略显潦草,信中写道:
阿皎,近日岩峰突然没了音讯,我心下难安,总觉得要出事。百般思虑下,我特意做下此局,趁着一切还来得及之前将彩云撵走,请她代为保管这封信。不知之后事情会怎般变化,我亦不知是否还能再有机会见你,当初做下此事时,我就已经有此准备,我也以为自己真能坦然面对。谁知,到了此时此刻方知要坦然,委实不易。我想活着,想和岩峰,还有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好好活着,只是午夜梦回,总是心下难安,只怕活着都是奢望。阿皎,你我姐妹一场,你是这世上我最信任之人,留下这封信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我宁愿你永远不会有见到这封信的时候,若你见到了,只能说明事情果真还是朝着坏的方向发展,我或许已不在人间,或许还活着,却已无力左右许多事。阿皎,不要为我难过,求仁得仁,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便该由我自己承担后果。我只是怕,不知我的父母家人是否会受我连累。还有岩峰和我肚子里的孩子,说起来他们都是我执念之下的无辜之人,若是可以,求你在可能的情况下,尽量保全他们。阿皎,千言万语在心头,短短纸笺诉不尽,不知是否还有再见之日,此时此刻,我真是思你念你,总是不由想起你我初见之时。命运待我不公之处多矣,我知自己不祥不幸,可唯独遇见阿皎,是上苍予我最好的恩赐。天高海阔,阿皎终于活成了我们都想要成为的样子。只盼阿皎能够得偿所愿,活得恣意精彩,我若不在,也会诚心祈求阿皎一生顺遂,长乐无忧。
徐皎看着看着,泪湿眼睫。看罢了信,她抬手揩了揩眼角,抬眼望向面前跪着的彩云,“你先起来!当初到底怎么回事儿,捡你知道的,一字不落地告诉我。”
“是。”彩云悄悄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又略略沉吟了片刻,才轻声道,“郡主离开凤安不久,娘娘便也想法子送了岩峰郎君出宫,将他秘密安置在凤安城外的一处庄子中,每三日,会有人传信进宫,告知娘娘岩峰郎君的近况。王家不知岩峰郎君去了何处,有些不满,连着数回,皇后娘娘到翠微宫话里话外都是逼问郎君所在,话一次比一次说得重,几乎算是不欢而散。”
徐皎微微蹙着眉心,能够想象。那样要命的秘密,王菀不是早就想好了吗?徐皎没有过问,却以为王菀应该心中明了,会将岩峰直接除了才能勉强安心,谁知,她非但没有将人除去,反倒将人藏了起来,即便没有落在王家或是其他人手里,这也是个要命的把柄。
王家自然会觉得那是隐患,甚至疑心王菀想要借此拿捏王家,生了嫌疑猜忌,彼此离心,不欢而散都是必然之事。
王菀未必预料不到这些,但她还是那样做了,而且,彩云方才称呼那人为郎君,还能是为了什么?
女人,到底是容易动真感情的。王菀本就不是心狠之人,与她共同孕育了腹中孩儿的男人,她孩子的生父,她如何能视之为棋子,甚至是绊脚石,用完便扔?终究是动了心,用了情,偏偏,在那座吃人的宫城,这便是最最要命的事儿。
“彼时庄子那里数日没有送岩峰郎君的消息入宫,娘娘便开始不安。她总觉得是出了什么事儿,所以,娘娘便设了一个局,借由婢子偷盗财物之事,将婢子赶出了翠微宫。在那之前,便将这封信交托给了婢子,交代婢子无论如何,要收妥这封信,等到郡主回京,来找婢子之时,亲自将这封信送到郡主手中。其他的事情,让婢子不管不问,婢子一直谨遵娘娘的吩咐,总算等到了这一日。”
彩云说着,已是泪流满面,下一瞬便又是“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以额抵地,哽咽道,“求郡主救我家娘娘!”
徐皎的目光落在她比之从前不知粗糙了多少的双手上,浆洗处的日子自然不那么好过,何况,她还是一个因罪贬谪的,想必没有少受磋磨,倒也是个忠心的,难怪王菀挑中了她。
“之后的事儿?你可清楚?”徐皎沉吟片刻后,又是问道。
彩云迟疑着摇了摇头,“婢子被赶出翠微宫后,就被贬谪到了浆洗处,因为有娘娘的吩咐,很多事情都不敢问不敢管,只是后来听说娘娘早产,生下一个死胎,不知为何惹怒了陛下,被斥责,还失了宠,彩霞等人直接被杖毙,娘娘更是被幽禁在了翠微宫中,不得外出。”
徐皎听着皱起眉来,除了最开始关于那封信的事儿,后头彩云说的这些,她都知道,甚至她知道的比起彩云说的这些还要多些。
这么说来,王菀让她来找彩云只是为了让她见到这封信,可信里除了她几乎算得交代后事的那些话之外,并无别的,也就是说,王菀其实想让她帮的,不过只是照应她父母家人,还有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男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