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三头一天夜里,居云岫辗转难眠,半夜时听到窗外有窸窸窣窣的折竹声,反应过来是长安城里的第二场雪来了。
居松关说,这会是一场很大的雪。
天亮起来,屋外果然银装素裹,天空里仍有雪花纷纷而下,搓绵扯絮一样。丫鬟们在屋里添置了更旺的炭火,战长林往外瞅一眼后,打断了晨练的念头,便要回屋里陪居云岫玩玩骨牌,忽听得居云岫道:“长林,我们进宫吧。”
战长林回头,屏风前,居云岫已披着一件镶毛织锦斗篷,揣着手炉,俨然要出行的装束。因为不施粉黛,她整个人看着跟屋外的雪一样,有些苍白。
战长林一时没能反应:“什么?”
“我说,我们进宫吧。”
居云岫重复了一次,神色明显不安,战长林走上来,牵她的手:“进宫做什么?你都要生了,这么大的雪……”
居云岫用力在他手上握了一下,眼底阴翳更深:“我昨天夜里梦到圣人了,他情形很不好,我想进宫看一看。”
战长林眉心微锁,安慰:“只是个梦,况且圣人龙体一直不错,最近还服用了邱元子炼的丹药,精神矍铄,怎会突然情形不好?”
居云岫摇头,坚持:“我要去看看。”
说着,便不顾阻拦往外走,璨月、琦夜忙来搀扶,战长林知道居云岫这段时间有些心神不宁,孕妇怀孕后期又是最容易多虑伤神的,便不敢再拦,妥协一步:“别急,我进宫,替你去看看。”
稳定完居云岫后,又叮嘱璨月、琦夜看着居云岫,别让她四处乱走。
璨月、琦夜匆忙应声,目送战长林离开,璨月开解道:“郡主,一个梦罢了,都说梦是反的,您梦着圣人情形不好,指不定是龙体康健的吉兆。”
琦夜笑道:“是呀,圣人身边既有禁军护驾,又有御医调养,还有一位大名鼎鼎的道长护法,什么妖魔邪祟都休想近身,怎会不好?郡主有这功夫,多多操心咱们的小郎君才是!”
正说着,便有丫鬟把热气腾腾的早膳送来了,二人要扶居云岫回屋用膳,然而居云岫站在屋门前,始终不动。
严风卷涌,大雪遮蔽视线,战长林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居云岫目光凝在白皑皑的天地里,吩咐道:“去取出征那日,世子送的锦盒来。”
璨月一怔,同琦夜对视一眼后,折回内室里取来锦盒,交至居云岫手上。
“郡主,不是说……”
璨月话没说完,居云岫已打开锦盒,而盒里放着的赫然不是什么礼物,而是一封信。
居云岫拿出那一封信,冷然道:“叫扶风备车,我要入宫。”
※
今天是休沐日,加上大雪,除战长林外,并没有其他朝臣入宫。
前来接人的是圣人身前的曾内侍,听得战长林面圣的理由竟是长乐郡主思念圣人,可又因身子重,不便行动,故而派战长林前来探望,不由打趣:“难怪圣人历来偏爱长乐郡主,单凭这份心意,郡主就已胜出旁人许多了。”
圣人子嗣兴旺,孙女不知凡几,能在他眼里留下印象的并不多,像居云岫这样圣宠优渥的更是屈指可数。
辇车行驶在积着雪的甬道里,天上的雪势转小,战长林道:“圣人今日精神如何?”
曾内侍道:“邱道长近日配成了一副长生丹药,圣人甚是喜爱,每每服用,皆精神抖擞,容光焕发,今日正在崇德殿里同邱道长谈经论道呢。”
战长林微微点头,曾内侍笑道:“话说回来,圣人昨日还问起将军,跟奴婢打听将军何时做父亲,一会儿将军到后,指不定要聊起这事儿。”
战长林眉梢微动,淡淡一笑:“可别是催我去雪岭。”
肃王已率领二十万苍龙军抵达前线,同敌军交锋于雪岭,据说,战事成败关键就看这一役了。
曾内侍又笑:“怎会,肃王此次出征,所向披靡,敌军半个月夺下的关城,肃王仅用三天便都夺了回来,神勇如此,哪还需要将军费力?圣人问起这事儿,不过是关心罢了。”
战长林垂目,听得曾内侍安抚:“这一次,将军就安心在家里陪着郡主待产,尽一回做丈夫、父亲的责任,日后还有的是机会奔赴疆场,建功立业。”
战长林抿唇一笑:“多谢公公开导。”
不多时,辇车行至崇德殿外,二人下车,正朝大殿里走,忽听得“嘭”一声响,一人冲出大殿,大喊道:“快传御医!快传御医!快啊!”
曾内侍闻言一震,慌忙冲进大殿,战长林跟上,甫一入内,便听得有人哭喊“陛下”。战长林胸口一凛,定睛看去,只见金柱后烟斜雾横,一身着龙袍的花发老者正倒在丹炉前,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旁边则跪着一位手足无措的道袍男子。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