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春安排监视的人不敢离得太近,担心被裴战的人发现,只敢远远的张望着,虽听不见二人说了些什么,可见裴战怒气冲冲的推门而出,明眼人一瞧也知定是不欢而散,便派个人回去禀报。
汇报消息的下人到时,王阳春和曹平似起了争执,两人脸上神色都十分难看,听见声音这才止了声。
王阳春理了理衣襟,坐回到主位,厉声而言,“进来吧。”
那人推开门进来,这才发现屋中不仅两人还有一个畄平刺史,纷纷行了礼,三言两语便将别院的情况汇报清楚。
“这季思也不出府,他究竟是在弄什么名堂?”曹平越想越觉得奇怪,“若说是来送粮草的,郭敬义整日不露面他也不急,说是来查……”
他看了看下方这人,连忙噤声跳过这话,“也没见他有何动静,莫不是还真能抱着祝郢舟那半死不死的,在房中风流快活?”
莫说他了,连王阳春一时之间也弄不明白,却还是皱着眉摇头,“虽不知他是何意,但依旧不可掉以轻心,他这两年可同以往大不相同了,虽依旧是那副脾性,可喀什和湘州这两次,你们不会真因为是他瞎猫碰上死耗子,走的狗屎运吧,那未免也太巧了,别的不说,就说那陇西布政使崔颢,那可是个刚正不阿眼里容不得一点沙的性子,季思的脾性你我也都看见了,若是碰上崔颢断是没有好果子吃,可却未见崔颢上折子参过他,那这事便大大说明了其中有猫腻,远不是我们看见的这般简单。”
“你是说,他在扮猪吃老虎?”张炏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说不准,但多留个心眼总归没错。”
说罢他挥了挥手示意那人下去待人走远,方才咬牙切齿压低着声音对曹平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你最好把你房中那丫头给我处理干净了,你胆子也实在太大了,这节骨眼上还顾着自个儿快活,是担心裴齐修和季不言查的太慢,还是不怕死了!”
曹平本就是耽于享乐的主儿,对肉欲有些痴迷的癫狂,整个人没什么主意也不够聪明,在临安时听曹为远的话,来到畄平后便大事交于王阳春安排,这时听着这番话也自知没理,眼神转了转慌道:“那都是下头人自作主张!我已经严惩过了,放心早就处理干净,做的利落,断然不会教人发现的。”
“你若想死!也别拉着我们!”
王阳春真真是气的怒火无处宣泄,他不知自己当初是怎的被这曹平说动,也是自个儿贪心过重,真就上了这艘贼船,如今再想迷途知返怕是来不及了,并非他杞人忧天,而是心中觉得这坎怕是过不去了,只盼东窗事发之际,能留着一条命便谢天谢地了。
他揉了揉眉心有些心累的问:“京中可有来了消息?”
“没有,”张炏摇了摇头,“这递回临安的书信像是石沉大海了一般,半点没有回复。”
“也许不是没有回复,而是回不了,”王阳春眯了眯眼睛,“只怕曹尚书也是自身难保了。”
说罢他起身抿唇走了几步,随后抬眸望着桌上那壶凉掉的热茶,喃喃道:“这临安,怕是要有大事发生了。”
正如王阳春所言一般,曹为远如今自是自身难保,他虽未被革职,却被皇上以休养的名义让他待在府中,看似同往常一样,可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便会传到宫里那位的耳中,他自知情况不妙,怕是只要畄平那头传来消息,巡察卫便会第一时间冲进来查办了他。
皇上如今在等的不过是一个名义,一个不损他圣明又能让天下人信服的名义。
曹为远急得夜不能寐,除了将希望寄托在太子和皇后身上外再无他法,他先前有尝试将曹恺嵘送出城去,可马车还未出城门便被人“请”了回来,这若是再看不明白便真是蠢笨无救了。
可随着时间越久,递到东宫的帖子和托人往宫里传的话都没得到回应,曹为远发了好大一通火,怒火中烧时算是想通了,曹玉菡不过是在同他周旋,压根便没有帮他的心思,如今李弘炀风头正盛,有没有曹家扶持于他而言并无什么区别。
“曹玉菡!”黑暗中,曹为远披头散发坐在桌前,眼底一片青黑,瞳孔瞪的极大,像极了自地狱而来的恶鬼,整个人透着森森阴气,他咧开嘴冷笑了几声,手中攥紧的纸张被他揉皱,说出的话满是狠辣和恨意,恨不得将话中提到的这人剥皮拆骨,“你既然不放过,那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你等着瞧,你和你那好儿子统统给我去死吧,我要让你输的一败涂地,哈哈哈哈哈!”
笑声不停,在这幽静的夜里,带着几分诡异,听的路过的下人毛骨悚然,连连加快了步伐。
临安的天气一如朝堂上暗潮汹涌的局势般不平静,看似无甚大事,可实际上却得仅是一个时机,多方势力都悉数登场,唱的是场群英荟萃,这幕布一起,众人都是台上的角儿,断是戏未完便没有退场的可能。
祈府的祠堂传来朕诵经声,声音不大,却被风声送至耳边。
祁然踟蹰着,还是调转脚步走进祠堂,他看着祁匡善盘着腿坐在蒲团上,背对着大门,轻声念叨着经书,似是听见脚步声,祁匡善停了声,回头往来,瞧清是祁然后沉声问:“明日要去曲定,怎的还不睡?”
“刚哄完念儿,散散心便要去歇下,听见声响便过了瞧瞧,”祁然走过去,也学着人盘腿坐下,仰头望着他娘的灵牌,缓缓道:“父亲一有心事便来对着母亲诵经,这么多年了,这习惯倒是一直没变。”
顺着他望的方向,祁匡善也抬眸望去,淡漠冷清的眼中难得浮现了几分柔情和爱意,好似面前不是块冷冰冰的牌位,而是他心中所爱的那明艳如春光的女子,轻笑了声,“同你母亲聊聊,这心里头总归是舒坦些。”
“母亲虽不在了,可父亲还有我,有兄长和阿姐,你若有心事也可同我们说。”
祁匡善将目光从灵牌上挪开,侧眸打量着身旁这个小儿子,记得他牙牙学语的模样,可如今已能独当一面,甚至能将祁家的责任和教导担在身上,并且做的极好,是同辈中最为出色的存在,半点没丢祁家的脸面儿。
细细瞧了会儿,祁匡善声音淡淡地传来,“我还记得你少时性子爱闹腾,也不想为官,整日里惦记的都是一剑一马天地逍遥,如今却被束在临安这方寸之间,然儿,你若不是生在祁家,也许早就天地任逍遥了。”
祁然愣了愣,他弱冠有字后许久未听过这个小名,恍惚间又想起少时由着性子胡闹得那些光阴,小一会儿才沉声道:“如若我不是生在祁家,又哪儿来衣食不愁的日子,许是如许多普通人一般,在为生计奔波忧愁,时刻担心明日又该如何,可正是因为我生在了祁家,父亲给了我太多庇护,才有心思去谈及往后,如今我虽不了自己想做之事,但同大多数人相比自是过的极好,我得了八分享受还要去怨丢失的剩下两分得不到,对那些活的辛苦的人来说,未免不识好歹了些,不就成了岂不食肉糜。”
这番话说完,祁匡善脸色的笑意加深,又看着灵牌长舒了口气,“你母亲若还在,瞧见你有这般见解,定是会感到欣慰。”
“那父亲心中有事不妨同我说说,也省得母亲见你一人闷在心中担忧。”
祁匡善未应答,沉思了会儿方才出声,“我自知事以来便常听你祖父时常念叨,说祁家要为官清廉,为百姓立命,为君主排忧,方不失先祖之训,我一心想做一个好官,如祁家每一代先祖一般,成为大晋的脊梁,再陪着这个王朝走过一朝风雨,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竟不知我做了些什么。”
说着,祁匡善陷入了一种迷茫和困惑之中,在昏暗的烛火下,他的目光透着前路不知在何处的慌张,连声音哑了几分,“我为了大晋操劳数十载,忠心为国未有二心,可依旧看着昔日的盛世大晋,变成如今疮痍满目,敌国动荡不安,朝中暗潮汹涌,百姓富人极富,穷人极穷,臣子相争,君王猜忌,世家排外,细细想来,我竟是什么也未改变;若说为了祁家,祁家也远不如前,声名虽在可又有何用,除了成为枷锁束缚身,禁锢心,便再无半点用处,甚至……”
说到后面,祁匡善声音渐渐沙哑起来,已然哽咽着有些不成声,咽了咽唾沫方才继续道:“甚至……害的你兄长坏了身子,赔了你阿姐的一辈子,我这些年竟是如此失败,无能为力……无能啊……”
祁然默默的听着,心中也是同样思绪翻涌,仰头望着绘满经书的纱幔,眼神微动,依旧未出声。
“我在徐老太傅门下时遇见你先生,他那时不过年长我几岁,可性子却十分跳脱,欲成就一番大事业,他当时揽着我的肩道:世家制度需要改革,寒门并非朽木,世家也并不全是栋梁,应不以出身论能力,而是以品性、才情、为官之道择选;百姓应有土地,而非将土地悉数给予地阀官僚;还说百姓穷苦不应加重税收,应当实行阶梯征收,多劳多得,少劳少得,让我同他一道儿,为后世之人建造出一个更完善无忧的大晋,让后世不忘我同他名字。那番豪情壮志,现如今看来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