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需要一个浪头,就能冲击得溃散无踪。
自己懒得知道林远枫是否真的爱她——自然是爱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因为,这世上很难有人不爱孟芸芙吧,既然眼里落入孟芸芙,又怎么可能再容得下其他东西。
爱,才是人之常情,理所当然。
这么稀松平常的爱,这么一文不值的爱,这么平凡而又平凡的爱,却被孟芸芙视若珍宝。
好不甘心。
“aireux那位创制出五月暮春的调香师曾说,铃兰虽可作为香料,其幽淡的香味却很难萃取。他费了六年时间,才成功捕捉到铃兰独有的温柔气息。之后每年,aireux都会在五月推出一瓶限量的五月暮春,每年我都会送她,她真的很喜欢这种花。”
“但是,之后就没必要了,因为林远枫出现了。”
“‘再回来的幸福’,铃兰的花语。对她而言,失而复得的幸福只有林远枫能给她。”方荷芝垂下眼帘,目光晃颤,手指深深掐进掌心。“她不管做什么事,都会全身心地投入,这次也是一样。为了和林远枫在一起,她愿意主动放弃歌手生涯,把今后的人生,全部交到他手上。”
贺秋渡问:“是因为杳杳爷爷的关系吗?”
“不全是。”方荷芝道,“虽然林老爷子介意她的家庭出身,也不喜欢她当歌手抛头露面,但当时林远枫铁了心要和她在一起,不惜和家里断绝一切联系。所以,放弃拼命努力才得以实现的理想,选择彻底回归家庭,完全是她自己的选择。”
“如果是因为外力阻挠,我还能帮她,但她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我又有什么立场阻止她呢?我是把她捆起来绑起来,还是把林远枫干掉让她永远死了这条心?”
“我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不能做,这才是让最我痛心无奈的地方。”
“他们的婚礼是在法国举行的,那天正好是五月一日的铃兰节,那儿有互赠铃兰的传统,祈祷幸福永驻。她希望我能作为她最好的朋友和家人出席,结果被我断然拒绝了。事实上,就在她告诉我她决定放弃事业的那一天,我单方面和她大吵了一架,冲她发了好大的火气。我骂她蠢,骂她傻,骂她把一个满脑子只知谈情说爱的男人看得比天大。我说,你别忘了你的理想也有我一份,如今你不光背叛了自己,还背叛了我,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了。”
“后来,她经常有来找我,想和我道歉,想跟我和解,但我却再也没有理过她。”
贺秋渡静静道:“可您却认得那只潘崽玩偶。”
短暂的沉默后,方荷芝低声道:“我只想知道她是否如愿以偿,过得幸福。”
真的很幸福。
从来没见过孟芸芙这么幸福。
原来,一个人幸福到了这种程度,眼神中真的像盛满了光。
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快快乐乐地从玩具店出来,自己默默回到车里,告诫自己道:最后一次。
“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她临终前。”方荷芝起身走到床边,望着外面呼啸凄冷的秋雨。也是在这样一个湿冷漆黑的雨夜,孟芸芙永远离开,一去不回。
“弥留之际,她的意识已经十分稀薄,可眼里依然满是她的丈夫和孩子。”方荷芝怔忡含泪地注视着自己的双手,“我就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像以前一样握得很紧很紧,她却丝毫未曾觉察,她根本不知道,其实我也在这里。”
“她是在丈夫和孩子的陪伴下离开的,离开的那刻,一如既往的幸福。我看着他们一家三口依偎在一起,感觉她其实根本没走,只是静静地睡着了而已。”
“林远枫哭得快要晕死过去,我一滴眼泪都没流。直到她下葬那天,我才突然意识到,她怎么消失不见了?她人到底去了哪里?”
那可是自己从小守到大的人,从扎马尾辫的小姑娘,到亭亭玉立的少女,再到舞台上熠熠发光的歌手,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那只牵过无数次的手,被微风吹得纷扬飘舞的长发,充满温柔光彩的笑脸,还有清澈洁净的动听声音,怎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从未在自己生命中出现过一样。
唯一可以证明她确实曾来过的证物,就唯有那一方小小的骨灰盒。
“大概,对她而言,这就是获得幸福的代价。”方荷芝略仰起脸,呼吸间,眼泪全留流回了心里,酸得很,苦得很。
“如果她没有选择林远枫,就不会想要和他组建家庭,也不会为了给他生孩子把身体弄坏,最后,也不会年纪轻轻就离开人世。如果没有做出那样的选择,她一定还好好儿活着。她不会成为令全歌坛遗憾的昙花一现,她还有那么多歌没唱,到了这个年纪,她一定早就登上过许多更大更宽广的舞台。”
“而林远枫,却在她离开没多久后,迅速重新规划了自己的生活,几乎是以残忍的速度,让生活重新进入正轨。”
“现在想想,林远枫真是大部分男人的典型标本,自私无情到叫人不寒而栗。既然孟芸芙已经不在,他就很快向林老爷子认错道歉,回归林家,还娶了秦璇生了女儿,又是和和美美的一家子。”
“不值得。”方荷芝把脸深深埋进掌心,“她这一辈子,真是不值得。”
这时,卧室里忽然传来一点窸窸窣窣的轻响,两人悄悄推门进去,只见林杳然似乎是醒了,眼睛半睁不闭,一副神思昏怠的模样。
方荷芝给他量了□□温,见已经退下去一点,没之前烧得那么怕人,不由松了一口气。等给人重新换完退热贴,她刚想把手拿开,谁知林杳然竟直接把脸颊贴进了她的手心,粘人得不得了。
“别走。”他小声嘟囔,神情迷迷瞪瞪的,显然不是很清醒。
“我不走。”方荷芝在床边坐下,抬起另一只手,帮他把汗湿的鬓发捋到耳后,轻轻抚摸他的后脑勺。林杳然显然很受用,听话地闭上眼睛,发烧时有点粗重地呼吸匀匀喘出,像小猫呼噜。
其实,他现在晕晕乎乎,并辨不清眼前谁是谁。混沌的视界里,只依稀觉得对方是位温柔的年长女性,身上萦绕着淡淡铃兰花香,闻起来很舒服,令他有点儿怀念,又有点儿伤心。
方荷芝浑身紧绷,坐得笔笔直,一动不敢动。她是个急性子,根本不是坐得住的人,现在却意外能沉得下性子。注视着紧贴自己掌心的男孩的面庞,先前在心里横冲直撞的酸楚情绪,都逐渐沉静下来。
“小秋,你先去睡吧,我陪着然然。”
贺秋渡点点头,合上房门的时候又往里望了一眼。小夜灯柔和的蛋黄光芒笼罩在两个人身上,像在漆黑的秋日雨夜里,辟出了一块温暖的独立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