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成则身死一事自然无可争议。”萧放刀缓缓道,“但他为何不愿把尸骨留给敛意?我想不可一世的何盟主还不至于如此痛恨自己。究竟是死前发疯,还是害怕旁人从他的尸体中验出什么对敛意、对何家不利的东西?”
得意忽而发出咯吱一响,年老失修的木质器具经常迸出这类声音,但这道锐响比往常都要刺耳,它适时地掩盖了何至幽一次失常的呼吸。
“我方才说错了,其实你从不做多余的事。”萧放刀举起那副假面,透过其眼眶轮廓去看何至幽,“就譬如这个,它雕工精巧,举世无双,但精巧的不仅是外面,还有里面——鼻骨缝隙下的凹槽可以开合,难道二小姐有什么东西要常常贮于其中?”
何至幽盯着假面之后鹰隼般的眼睛,一声不吭。
“你惯常把毒药藏在身上,不,应该说你喜欢把自己常用的物什变成毒物,衣衫、书册……或是这些骨牌骰子,这的确足够隐蔽,但也十分危险。”萧放刀笑道,“我猜面具里的粉末应是你为自己准备的解药,不过若是普通的毒,你提前服用解药即可,没必要如此麻烦。除非此毒毒性特殊,非一次、一时、一日可以得手,若要经年累月常伴毒物,自然也需时时刻刻加以防范。”
“……”
“二小姐久居深闺,能够以此法下毒的对象寥寥可数,你当真觉得自己可以瞒天过海、永无人知?”
何至幽瞳珠稍转,抬头道:“萧宗主亦是在见过我后多番试探才有此推论,我想旁人恐难有这等智慧。只要你不外泄,便不会有人知道。”
“不错,不错。你也知道你承认得愈快,我反而会愈怀疑自己的结论。但惊弓之鸟会比平时更容易露出破绽,咽喉的疼痛分散了你的心神,所以你的表演稍逊从前。这个叫——乘人之危。”
“……”
“你可以得意,但得意忘形的下场往往是失去一切。”萧放刀将面具递还给面前之人,然后掸衣起身,走向桌案前半敞的户牖,“何姑娘,其实这并非什么高明的伎俩,无人发现不过是因为你还什么都不是。但成为庄主之后,你的一举一动便会被无数双眼睛紧紧盯视,即便是阴沟里的老鼠,他们也能数清它身上有多少虱子。”
萧放刀蓦然挥袖,一道寒光射出,窗外顿时响起一声痛呼。
“看,这里就有一双。”
何至幽未看清萧放刀的动作,也不知那暗器究竟是什么,见外头良久没有动静,心中怒惧交加:“萧放刀只用剑杀人,你竟——”
“哦,原来这就是你方才不怕我的原因。”她憬然道,“可惜,这话的确不假。”
萧放刀踏碎窗棂,破牖而出,一把将欲通过装死躲过此劫的尤彰扔回致虚楼,飘然而去。
尤彰在地上滚了几圈,手脚并用地爬到何至幽身前,脑门被飞蝗石砸出的血痕之下是一副极度惊惶的面孔:“二小姐,属、属下没有偷听,属下只是担心那贼人对您不利,绝不是故意窥听。”
寂静中,他不安地顺着她的裙摆一点点向上望去,终于看到那张由他亲手缔造的一半狰狞一半秀美的诡异面容。
“我让你守在门口,为什么不听话?”
“您不许护卫靠近,属下不敢离您太远,倘若萧放刀有何异动,属下在门口根本接应不及……是我擅作主张,请二小姐责罚。”
何至幽面色沉冷,语气更不含一丝感情,道出的却是令尤彰大为感动的四个字:“我相信你。”
无论是杀了他还是怀疑他,皆会令萧放刀得逞。
她只能选择相信他。
……
萧放刀省略了事情经过,将结论告诉了许垂露。
“你是说……何成则的死与她有关?”
“嗯,我想,他死前应是反应过来,才会当机立断做出了最利于何家的选择。封棺之前必要验尸,若他的尸体被验出什么对何至幽不利之物,庄中定免不了一场内斗。”萧放刀支颐思考,“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不希望被旁人知道自己曾被这样一个小丫头算计。”
许垂露眉头紧皱:“可是他武功高强,若是中毒岂会毫无察觉?”
“也许那不能算毒。我先前说何至幽在赌输赢,但她心中并不是不偏不倚、认为谁赢都可以的,左右战局不需要令何成则不能动弹或是脏腑俱损,只需要一点干扰,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但它的效力一定十分微弱,只在何成则调用浑身气血尽力一搏时才会出现。”
“早知如此,便不该让玄鉴搅这浑水的。”
萧放刀却不以为意:“倘若没这一遭,我们岂有理由留到比武招亲那日,又岂有机会实现你的计划?”
许垂露想了想,也笑了起来:“何至幽是想用玄鉴与绝情宗谋取私利,却料不到我们也是想借这场比武招亲解决无阙,也许你我之外,还有更多虎视眈眈的‘黄雀’。不过世上黄雀少有,多的是自认黄雀的螳螂与蝉。”
“不,你一定是最大的那只黄雀。”
“?”
萧放刀语气里并无任何自夸之意,仿若在陈述一件既定事实:“因为有我帮你。”
许垂露:虽然你说得对,但是你这样真的很像一只翘尾巴的猫。
作者有话要说: 猫吃鸟,垂露的自我定位非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