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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城门三请七(第2页)

撑着布条的时候,娘子们心里满是骄傲,我是这条街的女人社成员,我愿意走出去,为女子出声。此时此刻,她们却忽然回忆起来,那支七八人、三四人、或是孤身一人的队伍,凑得何其艰难?

一条街巷之上,从头到尾,几十上百户人家,总有百来个妇人。她们日常也聚在一起,读读报纸,骂骂男人。可一旦说到要去争取废姬妾,立女户,却个个摇头,只是发笑。

若是她们得知恒娘的身世,还会继续站在周婆言这边吗?

世人常常轻贱有加的奸生男女,总还是有个确定的父亲,或是良籍,或是官户,甚或是农人部曲,哪怕是闲汉无赖也行,只要有名有姓,这孩儿便算是有个来处。

恒娘却连个能指名的父亲都没有,唯一能确定的,他是一个,或一群暴民,是目无法纪、铤而走险的亡命之徒,是犯上作乱、与朝廷为敌的反贼。

若是男子们都拿这个讪笑、嘲弄、挖苦,有多少女子能站出来,为恒娘说话?又有多少娘子,自己就会嫌弃恒娘的出身?

在那样的时刻,恒娘就算不在她们面前,却也如同那日在清溪渠口一般,全身□□,从头到脚,每一寸肌肤上,都用钻凿刻着两个殷红的字眼:耻辱。

盛明萱站在场中,脸色也变了,过了一会儿,轻声自语:“周婆言副刊,这名字该改改了!”

薛大娘咳嗽渐止,胸腔之中,只剩一片抽搐样的疼痛,她移开捂在嘴边的手帕,上头一片鲜红。她低眉看了看,脸色不变,随手扔了帕子,扶着三娘与燕姐儿的手,挺起胸膛,朝四周望去。

她的声音冷厉,浑不似一个病弱妇人:“我的女儿薛恒娘,无论有没有父亲,无论父亲是谁,都不影响,她是个有孝心、有热血、有勇气、不输于世间任何人的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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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天下女子的公敌?”

城墙之上,风比广场上大得多,四周高高旗杆子上,青底纹金龙的旗幡猎猎飞舞,声音清晰可闻。

恒娘被九娘扶着,慢慢溜下马来,朝皇帝身前走去。一边说话,语音带着笑,带着不信,带着不以为然:“多谢官家替民女着想,民女不怕,天下女子也不怕。”

“民女听说,很久以前,小民是贵人们的私产,捐输纳贡,都是上交给贵人。后来有很厉害的皇帝,实行了编户齐民的政策,从此以后,老百姓再不是贵人们的私民,而是国家朝廷的国民。民女希望,以女为丁,女子也能自立门户,成为国民,而不是某个男子的私属。”

“这样的日子,对女子而言,岂不好过日日被人搓折打骂,事事不能自己做主?所以,民女一点也不怕。”

皇帝听了,嘴角一咧,肉乎乎的脸上闪过一丝讥笑,却并不深入,转而问道:“你讲了开立女户对女子的好处,然而朕还不知道,朝廷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户部尚书眉毛抖一抖,皇帝这是装傻装上瘾了?薛恒娘这建议,初听匪夷所思,细细一想,却十足令人动心。

尚书老爷在初初听到“以女为丁”四个字时,脑子里已然飞速转开:若是天下丁税翻番,国库该多得多少收益?若是国用富足,南下大军军饷不必发愁,西南边的泥潭子也能再扛个数年,甚至玉门关外,无数士子们捶胸恸哭的上万里汉唐故土,也不是不可以筹谋打算。

薛恒娘便似户部尚书肚子里的蛔虫,此时说的话,每每挠到尚书老爷的痒处:“民女在太学浣衣时,曾听太学生们议论,朝廷经营南海,需要养军,修船,安定北边,需要养马,筑防,又还要赈济各地灾荒,处处需要用钱。民女以为,以女为丁,或可以增加朝廷赋税。对国家而言,实是极好的事情。”

皇帝“唔”了一身,似笑非笑,转眼看着户部尚书,问道:“户部怎么说?薛氏此议可行否?”

户部尚书微一躬身,谨慎答道:“薛氏此议若要施行,必定天下震动,是大政也,非户部一家可定,有赖陛下与诸位相公议定后方可定夺。”

皇帝心头正掠过一丝失望,却又听到他徐徐说道:“户部倒可就现有女户制度之弊端,说上一二。因着朝廷的恩惠,历朝历代的惯例,女户无成丁,可免除职役,两税的支移和科配也减等承担。”

“这本是天子体恤妇孺之意,如今却往往被人恶意利用。每有大户豪室,以在室女析产分家,诡立女户,将一家之产析为诡名女户五、七十户。”

“而且这等诡名女户因无男丁,凡有科配,悉行镯免。此风盛行,使得朝廷凭空少了许多岁入。若自此以后,以女为丁,则女户一样承担各项税赋,倒可以杜绝此等假冒女户的风气。”

皇帝沉吟问道:“方今天下女子人数几何?有多少女子能自食其力,承担朝廷赋税?”

他也眼馋这份好处,可若是能立户的女子稀少,则好处其实也不是很大,大可不必为此大动干戈。

废姬妾一事,有助于阻断豪强世家的彼此勾连、世代传递,有助于他天家江山永固,故而他十分之上心。论及立女户,则纯是银钱上的计较,他的兴趣倒不是很大。

户部尚书与他君臣相得,十分明白皇帝肚子里的小九九,然而这问题却不好回答,硬着头皮答道:“女户之数,向来稀少。大率一县之内,系女户者其实无几。若是按籍计数,倒也有个结论。但女子人数,营生情况,这……户部实是不知。”

皇帝眉毛挑了挑,就待要发怒,恒娘笑道:“官家,你这问题,可是难为户部的大老爷们了。官家若是早生个几百年,这位老爷或许能答出来。如今这世道,却是不行了,便是民间说的,巧妇难为无面汤饼。”

皇帝笑起来:“你一个平民女子,倒与朕的户部如此熟悉,连他们能做什么汤,什么饼都知道?为什么换到几百年前,这锅饼有得吃,今日反不得吃?你若是说不明白,朕治你藐视天子,借古非今的大不敬罪。”

恒娘吓了一跳,收了笑容,认真答道:“民女听说,女子在隋唐以前,都是跟男子一样的,也要服徭役,纳赋税。古时天下有均田制,天子授田与民,也是男女都有。两晋时期,丁男授田七十亩,税五十亩。丁女授田三十亩,税二十亩。”

“商君书上也说,‘四境之内,丈夫女子皆有名于上,生者著,死者削。’就是说的,秦朝时候,户籍册上,既有男,也有女。男女一体,编户齐民。”

“所以民女说,若是官家早几百年,甚至一千年问这问题,商君一定能答。两汉魏晋的户部尚书也一定能答。”

她毕竟学识不深,从各位才女那儿听来一鳞半爪的史料,不够深入全面,是以闹出笑话,自己还不知道。

皇帝大臣们听在耳里,多数人不过一笑置之,不与她一介平民女子较真。却也有气量狭小,或是生平爱取笑人的,低声笑道:“两汉魏晋有户部尚书?难道这会儿站在这里的,倒是三公九卿?”

恒娘听见,心里发了一下闷,没想明白,干脆甩甩头,不以为意,接着说道:“一直到了隋朝大业年间,隋炀帝下旨,彻底废除女子赋税。自此以后,女不为丁,不受田,不纳税,不服役,再不与国家朝廷相关。隋唐以来,每每清查天下人丁,都不再记入女子。是以官家如今这一问,是为难户部主官了。”

想了想,又笑道:“听说前些时日,朝廷下令彻查天下人口婚姻生育,等清查完毕,户部或许便能回答官家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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