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过去四年。
嘉成十六年。
暮春。
晨。
宆宇一蓝如洗,有片片柔云缱绻,一看便知今天是个好天气。
小麻雀儿在青瓦檐脊上站成一条线,一大清早起便啾鸣个不停,它们黑豆豆一样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目光望向下方,婢女支起楹窗,微风伴着庭院中芬馥的花香送进屋子里。那儿有一个小姑娘刚起床,坐在床边,披散着如瀑的长发,揉揉惺忪的睡眼。
自去年惠心姐姐发嫁,年初时念秋终于被提上来,做了小姐身边最得力的丫鬟,她手底下还管着个小丫头。她每日不敢懈怠,铆足了劲要做好,务必不能给他们家小姐丢脸。要知道,他们家小姐阮扶雪如今可是淮安府中有名有姓的名门闺秀。
今日。
阮扶雪要去冯家,参加冯家大小姐办的赏花读书宴。
所谓赏花是赏牡丹,牡丹花期将了,这是最后一茬,再不赏就没了;读书则是各家小姐们交流近来看了什么书,又有些什么心德等等,每人要带一本读完、批注过的书,彼此进行交换。
先前这边儿没这么多人家让女儿念书,还是因为阮家先大张旗鼓地给女儿找女夫子,谓之上行下效,旁人见了纷纷歆羡,阮家是京城世家,此必乃大家族的作风,头几家这样做了,下面的便都跟着做,仿佛如此一来就也像是半个世家了。
一年多前,阮扶雪首次办了读书会,期初只有寥寥数人,后来人越来越多,现在有十几人。并不只在她家办,大伙商量着来,这次正是轮到冯家。
冯家同阮家差不多,略好一些,算是个二流世家,名号放出去也可以追溯到两百年前的名臣祖宗。
冯家的大小姐冯茹心便常以此自居,想要在本城闺秀中占据上峰,很是个掐尖好强的性子,时常要跟阮扶雪别苗头,这读书会还没办太久呢,已隐隐要分出两个党派来了,阮扶雪想想就觉得头疼,又不能不去,不去的话,冯茹心要说她不给面子了。
毕竟是去别人家做客,阮扶雪没有精心打扮。
再者,她现在十四的年纪,就是不施粉黛也鲜嫩的可以掐出水来,她看看镜中自己饱满光洁、白里透红的脸庞,莹润生泽,青春比什么胭脂水粉都更有用。
妆扮好了,阮扶雪先去给母亲和外婆问早。
小舅舅一大早就被赶去书院了,没在餐桌出现,外婆问了两句她今天要出门的事,再让人给她拿了一小袋金豆子,让她看着打赏。
这正说着话。
祁竹恰好也过来问安。
近几日是他下山的日子,他每隔一两个会下山几日,都借住在阮家。
每次过来还会带点野货,什么山鸡、山猪肉、樱桃、莓果等等,问起来时,他还会说在山上还要与师兄弟一起种地,直叫阮扶雪觉得困惑。
祁竹今年已经十七了,嗓子也换好了,人也拔高了。上山前还是个小白脸,现在晒成了浅小麦色。不像是去跟着大儒念书,倒像是去学武了。左右他越发沉稳沉默,阮扶雪也不怎么跟他搭话,哪知道他私底下都在做什么?
两人之间早不复儿时的亲密,鲜少地见上一面,也只不过点到即止地行个礼罢了。
有时,阮扶雪也会想,上辈子祁竹会千里迢迢地奔赴京城探望她,只是觉得她父母双亡很是可怜吧。境遇不同了,彼此间的相处也迥然不同。
说到阮扶雪要去卢家做客,祁竹随意地说:“正好我无事,我送世妹过去吧。”
阮扶雪瞥他一眼,犹豫了下,还是点了头。
祁竹这两年长得愈发出挑,他一年到头在城里不露面几次,一旦露面就会引得围观。
城中的小姐妹们多知道她家有一个俊美无俦的世兄寄住,只出现过一回,便有不少人旁敲侧击地问她“那个美男子是谁?”
阮扶雪不免在心底喟叹,祁竹这脸这身段被造得太蛊人了,也不知道这辈子会是哪个小姑娘对他飞蛾扑火。左右不会是她了。
将将要到巳时,阮扶雪让人去西边院子问问卢婉准备好出门了没有。
他们住在一处,自是要一起出门的。
四年下来,阮扶雪与卢婉同吃同住同学,早已情同姐妹,这样的场合自然也要手挽手一起去的。
过一会儿,丫鬟回报,说是卢小姐已经好了,阮扶雪便起身施施然出门,去花厅与卢婉碰面,再准备一道乘马车。
她们恰好前后脚到。
卢婉今天穿一件浅绿色的裙子,如绿叶清露般清爽可爱。她随她母亲是小鼻子细眉细眼,但脸也很小,一张小圆脸,说不上多美貌,但像是只小动物幼崽一样娇滴滴的惹人喜欢,见了她就皱起鼻子笑:“芫芫。”
谁能想到,小她一岁的阮扶雪如今竟比她要高上一寸了。
阮扶雪也没想到自己能长高,她上辈子并没有这么高,这辈子估摸是养得好,她时常爬山打拳地锻炼身体,心绞痛不见有了,现在大半年都不一定发作一次,渐渐有了一副更健康的体魄。
她与卢婉拉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