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官将银针刺进他的穴位,却甫一扎进去,银针立刻就黑了。
饶是秦绎不懂医,也明白这绝不是个好兆头。
果不其然,医官们见状均顿了顿,看过秦绎一眼,以一种秦绎听不太清的声音凑到了一处,交头接耳地私语着下一步对策。
慕子翎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床上,秦绎这时候才发现他真的瘦的很,难怪之前总觉得衣服穿在他身上好像不太合身。
平时张牙舞爪嚣张放肆成那个样子,但其实也不过是个连手腕上都有伤的少年郎而已。
秦绎看着他单薄的身体,突然第一次觉得自己以前有些欺负慕子翎。
他这样瘦,身上又总有伤,自己每次强迫他时,他怎么可能抗拒得了?
原来他是真的万分抗拒,又无能为力,不是装出来的孱弱无助。
“你们要商量就拿到外头去商量。”
秦绎听着他们时高时低的争论声,疲倦地揉了揉眉头。
他走到床边,将被子略微给慕子翎盖了盖。这会儿正是隆冬,慕子翎苍白的肌肤这么裸-露在空气中秦绎都觉得冷。
他将慕子翎的手捧在掌心,放进了被子里。
慕子翎的手有点冰,柔软却凉浸浸的。
秦绎碰过之后,就好像记住了那种触感一样。
他注视着自己的掌心,握紧又松开,有点出神微怔。
慕子翎的伤口还在不住渗血,盖在他身上的棉被极快染红了一小团,还在不住往外扩大。
秦绎看着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慕子翎站在黑暗中,一片浑浑噩噩。
他好像在一条溪水附近,木然地顺着那条溪流一直往前走。
两侧的山是黑色的,溪水浊黄,周遭一个人也没有,只能听见“汩汩”的水流声。
慕子翎心里似糊涂又似清醒,他好像隐隐约约知道,这里就是黄泉。
倘若一直跟着黄泉的溪水走,就将前行到无间,那是一片一望无际却死气沉沉的海。
所有黄泉的水都将汇入无间海,怨魂厉鬼也都栖息其中,除了冥帝的时间画舫,任何东西都不能漂浮其上。
一旦走入无间之海,就算此生已经了结,即将投往来世了。
他静默地朝那里走去,一路以来,也从未有人叫过他的名字。
-----如果有家人好友挽留,他们的哭泣声也会传到黄泉的。
慕子翎无动于衷地想,可惜阿朱不会人语,不然他肯定也可以收到哀哭和挽留。
这一生的过往都像走马灯,静静在他脑海中流淌而过。
从儿时的寄人篱下,到江州的惊鸿一瞥,再到弑父杀兄宫变夺位,沦入梁成王宫的俘虏禁脔
慕子翎漠然回看,要说有什么意难平,只有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会死在一只小鬼降手上。
而且还是他自己将那小鬼拥入怀中的。
真是笑话。
他不惜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做尽这世间脏事恶事,只为斩尽云燕血脉,好使世上再也不会有“公子隐”。
可谁知道背离云燕的从来只有他,不肯安安分分为云燕奉献牺牲的也只有他,除了他慕子翎,多得是忠心耿耿,亡国后还愿以死报国的双生子!
当人在黑暗里太久的时候,眼睛就会瞎掉。
这个时候倘若有个人再提出想要到阳光下走一走的愿望,就会显得他贪婪自私又不合时宜。
慕子翎转身回望,寂然想,还有人挽留他么?
没有,他就入无间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