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大家都静了,似乎在这喧嚣的风尘场吹入了一阵凉浸浸的风,冷冰冰地从手尖和心梢吹过去,让所有人都噤言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银止川看见他手边搁靠在桌沿的拐杖,目光往下,方才没有注意到,这位老人在桌案下的裤管其实有一只是空荡荡的。
他一身洗旧的衣物显得褴褛,但若仔细看看,便能发现其实也是军中劲装的样式,想必是当初做副将时,留下的最体面的一套衣物了。
“你”
刚才发表“饿死在家中就是不给陛下添乱”这等高论的蓝衣男子涨红了脸,怒冲冲道:“你说谎!你可知做副将是需在战场上立下二等功绩,杀马贼五百以上的英雄!你这等白烂老赖,是诚心诋毁我盛泱雄军纪风!”
然而老人也并不和他争辩,只静静地抬手,拈起桌上著筷往案上竖直一敲——
霎时桌案微震,蓝衣男子伸在案下的脚上传了阵剧痛,他疯狂大叫,“啊!——”得一声,抱着腿仰后摔在地上。
老人不动声色收起筷,依然是那么副沉默寒酸的样子,只摇摇头,道:
“老了。许多事都做不成了。只剩下这么点巧活还在。”
其实想来也是,从关山郡到星野之都,那样远的距离,如果没有点功夫防身,怎么可能经过天山隘而没有被那里的獠狼撕碎?
众人看老人的眼神霎时就多了几分敬畏。
“因战至残者,可领二十颗金珠再离开。”
沉默良久,还是银止川蓦然开口:“老翁,你可有去领你的二十颗金珠?”
“
二十颗金株,被参军大人的侄儿私拿了十颗。”>>
老人摇摇头,平静道:“剩下的十枚,我拿去买了一片田,旱情过后,那里就都成了荒地。”
银止川想,果然是这样。
否则二十颗金珠,即便遇上旱情,无论如何也不会叫一个军中副将沦落到送女儿入青楼谋生的境地。
“唉”
半晌,大抵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方才表现出了对做“陛下的孝子贤孙”有极大兴趣的蓝衣男子只能勉强又开了口: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到处都是这样的事,贪官污吏,这是没办法解决的,朝中的大人们也不想他们想必已经做过许多努力了。”
“是啊”
又一人附和道:“我们盛泱已经很好了,听说梁成那边,当兵的都没有军饷呢,他们君王很是个昏君,普通百姓连一颗茶叶蛋也吃不上,连王宫里的妃子都只能一年喝一次鸡汤”
如此想着,方才因老人的话而引起的几分悲伤和不快极快烟消云散了。
茶桌旁再次嘻嘻哈哈起来,对自己目下的生活十分满意,恢复一片笑声。
只有银止川仍看着老人身上的那一袭褴褛的军衣,莺莺燕燕的唱吟声中,他的眼睛显得那样浑浊。
这双曾经在战场上听过军鼓、马喑、锋锐的刀剑短兵相交的耳,不知能不能在这样吵闹的喧嚣中捕捉到属于自己女儿的那一支吟唱。
“这世间就是这样。”
沉默中,见银止川静然不语,西淮笑了一下,手指推着面前的白玉瓷杯,淡淡道:“有许多讽刺又荒诞的事情发生。你有时想改变它,可是它坏在最根本的地方。你心里哪怕清楚要怎么做,也不能动手。”
“你这是在安慰我?
银止川一怔,玩味地翘起唇角。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