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钺籍就这样陪着沈文璟长眠,一如当年在铭垣峰上的四十九天,师兄那般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
沈文璟长眠的时间极不稳定,有时候睡上两三天,醒来的时候精神尚好,还能同徐钺籍多聊两句;可有时候却又是大半个月,短暂的醒来,却又进入漫长地休眠。
徐钺籍感觉师兄长眠的时间慢如流水,可醒来的时间去又快如流矢。
不过没关系,他在师兄沉睡的这段时间已经将院中杂花整理翻修了一边,亭角假山绿林也闲弄一番,后院茶园里的茶树也赶上新翻种时期,茶苗都已经种上了,大概来年春天就能采摘,为师兄奉上最清甜的茶了。
这些事情他也经常跟师兄在铭垣峰上一起弄,早就得心应手。
并不无聊。
只是在整理花草的时候,看不懂的花,再没人替他分辨讲解;修剪绿植的时候再没人叫他小心,累的时候没人替他捧杯清茶;播种茶苗的时候,再没人愿意听他闲叙,说一些少年时的豪情壮志。
所以每每孤单之时,他就坐在师兄的床榻前,安安静静地看着师兄,数着师兄狭长的睫毛到底有多少根,数着师兄已经沉睡了几日,是否能让他有个庆幸,下一秒师兄就能悠然转醒,漂亮的瞳眸里印满他的身影。
这个时候,徐钺籍再也不是那个威震八方,叱咤天下的魔君,而是铭垣峰上无所顾虑的意气少年。
在这期间享乐仙尊来过几次,当初徐钺籍身为魔君时,他们碍于身份有别,未曾相见过,如今徐钺籍卸下了魔尊担子,倒也让他们少了些顾虑。
享乐仙尊承担重任后,也不再向从前那般不理世事,而是稳稳重重地重振三垣,治理三垣,现在的他,少了几分玩味悠闲,多了几分沉熟稳重。
徐钺籍邀他饮酒,二人坐在皓月之下,放下凡尘事物,忘掉彼此身份,仍然还是当年那对意气师侄,对酒当歌,抒情人生几何。
享乐仙尊走不久,赵捷也来了,如今的他已经成为远修峰新一任掌门人,修为也早已练化飞升,到了至纯之境,笨鸟先飞,赵捷知道自己天资平庸,不可能成为徐钺籍那般天才少年,但他坚信,只要努力就能有所获,勤勉亦能成才。
他刚从北渊降妖归来,身上还带着一股未消散的残厉,血腥味从他的剑上飘过来,从前那个只敢悄然躲在人群中的少年现如今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满身承载着抱负与志气,刚毅的脸上写满了历经岁月的风霜。
徐钺籍告诉赵捷他曾遇到过向空澜的转世,并且看出了那孩子生龄不过弱冠,将昆仑玄玉送给了向空澜,灵玉中的仙气保佑他度过劫难,不受宿运侵扰。
赵捷热泪盈眶,当年大战时是他太过愚蠢,若是他能早些回头,发现向空澜已经不在他身后的话,回头去寻,那样向空澜是不是就不会死,不用忍受这宿命的怨回。
徐钺籍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早就过去了,往事还是不必再提了。”
时间流逝,从初春到凛冬,从万花生长到百花凋敝,这是徐钺籍陪着沈文璟在人间度过的第一个四季。
窗外万物被大雪掩埋,只留下一片白皑,却看不清何事何物,鹅毛般的雪绒铺天盖地的罩下来,为这片大地盖上一层新的花嫁。
新雪飘沉,零落纷扰。
院中只有一只早梅寂寞地绽开,于无声出亭放,为这天地再沾一抹艶丽。
半夜雪落地很大,徐钺籍仿佛能听到大雪将院中的竹林压弯了腰,风高亮骨的竹子也只有这大雪才能让它折腰。
他抱紧了些怀中人,贴得严丝合缝,将身上的暖气传到师兄身上,低声喃喃道:“师兄,第一场初雪下下来了,你会醒来看吗?”
随后徐钺籍吻了吻沈文璟的耳尖,温声道:“不看也没关系,师兄就当没听到这话,安安心心地睡着,反正我们还有很多机会一起看。”
第二天一早醒来时,徐钺籍一摸怀里,胸前空荡荡,温度都已经凉下来了,他倏然惊起一身冷汗,刚想喊出声时,却发现窗棂前站了一道身影。
沈文璟光着脚,只着一身单衣站在窗前,凌厉的冷气打在他身上,可他却置若罔闻,仿佛眼中只有那窗外那一望无垠的雪景。
徐钺籍连忙起身,拿下屏风上搭着的大氅,从后面环抱住沈文璟,将厚实的大氅披在身前人单薄的身上,抱起沈文璟,让他的脚踩在自己的脚背上:“醒了怎么不叫我一声?而且也不把衣服穿好,着凉了怎么办?”
害得他好生担心。
沈文璟感受那股温暖包裹着他,只觉得心尖都被捂暖了,他柔声道:“落雪了……”
“嗯,”徐钺籍抬手去寻沈文璟的手,细长的手指被他捏在手中,将手上的寒气一并驱逐掉,“今年第一场初雪,刚好被你赶上了。”
“很美。”
“嗯,很美。”徐钺籍的眸光从未落在雪上,而是一直看着沈文璟,他的回答,是对着沈文璟说的。
“一会儿出去转转吧。”沈文璟将眸光收回来,正巧对上了徐钺籍的眸子,看到了里面几乎要溢出来的柔情,愣了愣片刻,才赧声道,“我感觉身上有些力气了。”
“好。”他总是拒绝不了沈文璟什么。
徐钺籍将沈文璟裹得极为严实,郸赤身上的鹤毛已经被他又做出了好几件大氅,他特地选了一件最暖和的披在沈文璟肩头,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严实后,才放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