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深深入梦来
川娥以为自己绝不会回来了。
走的时候是这样认为,离开的日子也是这样认为,所以现在回来了反而有一种恍惚感。仿佛身处梦中,青天白日的阳光照着,眼里却出了飞蛾影子。
转过月亮门,就是竹林深深的院子。青色的竹子遮天蔽日的长着,院子也成了青色,携着那深青色的记忆,排山倒海的迎面扑来。
川娥站在月亮门处,尖利的指甲插入门框的白粉墙里,静静站着,不愿移步。
深青色的竹影子里跑出来一个明黄色的身影。闪着欢快亮光的大眼睛,带着激动来迎接她了。是小妹,小她十三岁的小妹。
川娥扯出一抹笑,张开手臂,那抹明黄就撞进她怀里,蹭着,嗅着。像走失多年的小犬,仍旧记得她的味道。
“阿姊,阿姊,阿姊……”只是叫个不停,叫着叫着大眼睛里便泅出了泪,闪闪的抬头望着她。
川娥的嗓子也有些酸,好不容易抑制住了,拉着小妹往院子深处走去。
记忆中的竹林也还没有那么深,低低矮矮的小竹子,在石子路两边长着,鹅黄嫩青,不是这样满眼的葱翠。
“阿姊回来了还会再走吗?”小妹忐忑问道,十四岁的身体发育的很成熟,个头已与她等齐。
“不会了。”川娥摇头。离开了十年,寻到了什么?不过是蹉跎了十年岁月,十丈软红尘她带不来,外面的浮华泡沫仍旧是和她一点干系也无。
“爸爸在么?”她问。
小妹点了点头,“接到你的电报,这几天眉眼间都是笑。他从来不说,只是将你的房间收拾了一遍又一遍,今儿早上去菜市买了好几斤猪蹄膀,都是你爱吃的。”
川娥听着,小妹的声音分解成一串串的音节符号,钻入苍白的耳,空白的脑中没有留下分毫。
两人站在水泥砌成的台阶上,阳光透过竹影落在脸上,刺得人眼睛发痛。川娥眼中又泛起飞蛾影,光斑点点,黑色和白色混淆,晕染开来,是一个仲夏的午后。
青色的竹是浅色的灰,阳光是明亮的白,她的眼是黑和白的交接。纯真,明亮。
那是十三年前的午后。
十三年前,十四岁的川娥赤脚站在院子里的花席上,张开手臂对咿呀学语的小妹道:“来,潼潼,来,到阿姊这里来。“
潼潼笑得眼睛眯在一起,露出仅有的两颗门牙,颠着步子朝她跑来。咯咯笑着撞到她怀里。
川娥也笑起来,奋力抱起潼潼,在她圆白的脸上香了一口。
夏日的阳光里,韩素英静静望着她们,手里的鞋面上一只金翅的雀鸟已经成型。她垂首咬断丝线,眼睛里淡淡笼着一种名为哀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