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恪亦是有些不耐,嘴上也刻薄三分,语调实是算不上多么谦卑,他半敛起长眉:“左右要出嫁的是我们锦亲王府上未出阁的姑娘,定安侯如今还在京中养伤,就不牢您费心了。”
容倾闻言定定盯了他半晌,他放下手心攥着的帕子,帕子上染了不少石榴的汁液,潋滟绮丽的鲜红色绽在纯色丝缕,衬得他指节修长白皙宛如上好的白玉。
他突然低低一笑,随手从果盘里挑了枚更大的石榴。
容倾力气不小,因着多日不曾使过棍棒,连指甲也蓄起了一点。
打磨圆润的指甲深深陷入石榴皮中,收缩间带出黏黏腻腻的颜色石榴汁,叫人瞧着有点瘆得慌。
容太后的犀利目光自那面目全非的石榴皮上,缓缓移至容倾面容处。
青年肤色细腻,长睫微垂,嘴角凝着淡淡笑意,看上去颇为友善柔和。
然而容太后凭借多年以来对胞弟的了解,笃定他此刻指不定在心中将这逆贼君恪,来来回回不知道骂了多少遍。
容太后清了清嗓子,伸出戴着护甲的玉手轻轻搭上宫女的臂弯。
她另一只手慢慢揉着额角,闭上双眼漫不经心道:“同锦亲王府交好的世家众多,太妃又一向有主意,府上的姑娘不愁寻不到好人家,小王爷不必如此心急,只管等着就是。”
“微臣不敢欺瞒太后娘娘,”君恪拱手答着,脖颈垂得越发低,做足惶恐无措之态,“微臣这个亲妹子自小流落在外,虽然容色出众,品行不差,只是自幼散漫放纵惯了,想是寻常人难以容忍她的性子。烦请娘娘做主替她赐一桩良缘,微臣也好趁这个机会弥补对她的亏欠。”
容太后仍是不为所动,居高临下扯了下嘴角,并不打算没头没脑,应下这件无故被人塞入她手心的烫手差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日若由太妃或是王妃来同哀家求这桩懿旨,哀家定会应下,只不过今日来的是小王爷,只怕个中的来龙去脉还需仔细探讨一二。”
她语毕也未即刻逐他出去,着下人搬来一把圈椅,指着那方椅子含笑唤他坐下。
君恪一时碰了个软钉子,他素来是个谨小慎微之人,在此之前也试想过容太后初听此言的种种反应。
眼下她这番回答不算出乎君恪所料,他今日的求见本就是心血来潮,事先未与八王爷仔细商议,所言也算不得有多缜密。
但寻思着先斩后奏,与容太后先行通气更为妥当。待他回府禀明祖母,按照祖母重视府邸声誉颜面的惯例,必不会为了一个于情并不亲厚、于理又工于心计置王府颜面于不顾的常嫣嫣,驳了容太后的面子。
君恪谋划得很好,若能够在锦玉定亲之前,成功将常嫣嫣嫁去夫家。去了一个为非作歹的常嫣嫣,锦玉往后在府里,也就不需过那提心吊胆、看人脸色的委屈日子。
他沉思再三,辞了容太后赐座的好意,十分庄重道:“祖母深觉亏欠胞妹良多,也打算替她觅得一门如意亲事。待婚事定下,再拘她一两年,便将她嫁出去。”
他默了默,又咬紧牙关道:“锦亲王府今日已经去了一个姑娘,胞妹的婚事不可再出差错,还望娘娘体谅。”
容太后含下一口石榴子,又尽数对着侍女奉上来的盂壶吐出,她未急着应允君恪的请求,转头冲着容倾道:“阿倾,你如何看待这件事?”
君恪眸光一寒,倏地抬起眼,锐利目光化为一柄无形的刀子,狠狠飞向容倾。
容倾在朝堂上一向与他不对付,凡是他与八王爷拥护的,容倾这厮必定联合武将出言驳斥。
来来去去这么多回,他也算彻底记恨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
容太后寻常并不会当众过问容倾的意思,今次主动开口,想必是打定不愿应允他的主意。
君恪太阳穴“突突”地跳动,他心中森冷至极,容氏姐弟为祸朝野多年,小皇帝也对这二人言听计从,若不尽快除去这二人,只怕今后八王爷与他的日子不会好过。
这般一琢磨,他打量容倾的眼神越发不善。
容倾恍若未觉,依旧那副冷冷淡淡的神色,指尖动作不变,眼底浮起一抹嘲讽:“依愚弟所见,小王爷疼爱胞妹之心日月可鉴,若是姐姐不答应,往后由人宣扬出去,反倒连累王妃误会些什么。”
他嘴角勾得更甚:“姐姐行事公允,既然能替几位武将家的女儿指一桩好姻缘,想必也可令小王爷称心如意。”
容太后十分惊异,这两人往日在朝堂上争锋相对,斗得你死我活,从未有过意见一致的时候,眼下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难得见他如此好言好语。
“你果真这般看待?”
容倾放下手中石榴,笑得格外诚恳,仿佛极为光明磊落:“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小王爷的意思,便是府里长辈的意思,量他也不敢违逆王妃与太妃。”
季全听罢,默默在心中对着他啐了一口。明明是个上过沙场,杀过人的修罗,容倾却还假惺惺说这些无关痛痒的场面话,也不怕言行不一闪了自个儿的舌头。
他这边腹诽诋毁,容太后爽快地应了:“阿倾所言极是,既是王妃与太妃的意思,哀家也不该驳了二位的面子。待仔细相看后,便着人将懿旨送到你们锦亲王府。”
君恪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枉顾容倾话中似是而非的讽刺,略微奉承容太后几句,便头也不回地辞了下去。
君恪一走,长亭帷幔上的流苏被微风刮得纷纷扬扬,四周光线亮了亮,容太后端着用来漱口的茶杯,对着容倾挑了挑眉尖:“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容倾叠起双腿,缓缓靠入软椅中,睁着一双星辰般的眸子看她:“没有。”
随着他靠下去的动作,腰间便敞敞亮亮露了出来,容太后眼尖地瞥见他腰带上系着的一枚小小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