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捷这名字听起来颇有点耳熟,谢嫣半天想不起来是在谁人口中听过,倒也并未将他放在心上。
透过他发丝间的缝隙,她瞧见已经有不少前来赴宴的臣子女眷,三三两两走向那灯火通明的大殿中。
谢嫣轻轻冲他点了点头,遂提起繁复裙摆避开阶边碎雪,没入回旋飞舞的茫茫雪幕里。
帷幕被人撩开,待一群侍女簇拥着谢嫣朝向远处走去,帷幔又再度在她们身后合拢。
飞檐下的赤金穗子,不停歇地拍打着幔顶,似莽莽撞撞冲打礁石的浪花,不算空旷的亭子内,顿时又陷入一片寂静。
帷幔被长风吹得鼓鼓胀胀,隔着这些聊胜于无的间隙,邵捷望着那不断消失在雪景中的艳色身影,眼中惊艳一闪而过。
专为他引路的小黄门见他尚在失神,仔细提点他道:“邵大人还是快快将衣服换下来才是,免得吹了凉风着凉。”
邵捷收回心神,有些责备地摇了摇头,暗笑自己今夜到底是中了什么邪,竟这样喜欢盯着一个姑娘细瞧。
他脱下飞鹤纹的常服,又在贴身小厮的伺候下,换上了一件银紫的衣衫。
殿内四周的宫灯早已备上,宫里终究办事十分周全,各府的席位也安排得十分妥当。
这回不再是女眷与男眷分座,各个府上的,便一齐分得一处席位。
锦亲王府不但是皇室宗亲,更是朝中文臣个中翘楚,自然是不能怠慢小觑的。
因着辈分足足高出小皇帝一截,君恪的位置,就安排在右边最打眼的一处高位上。右边紧挨着先帝的几个叔父,左手往下一溜烟排开,就是一众前来贺喜的大臣。
谢嫣沾了锦亲王府的光,矮几就摆放在君恪背后,抬眼则可阅遍宫中景致。
临到这个时辰,君恪还未落座,席位上依旧空无一人。
她随两位姑姑坐入席间,就听得姑姑在她耳边低低道:“小姐不必忧心,王妃早已叮嘱过奴婢们,替您留意称心的人选。”
一提起这桩君恪提出的婚事,谢嫣颇觉一个头两个大。她心中不耐烦,只随口敷衍几句,便将她们打发去一边守着。
殿中的席位渐渐坐满了人,谢嫣扫眼环顾一圈,大抵晓得今天来贺喜的都是哪些人。
她目光落到殿中鱼贯而入的人群,猛然瞧见一个熟人。
多日不见的高颖,如今正跟着人流走入殿中。
谢嫣上次见她的时候,虽然高颖打扮得温婉得宜,只不过她兴许也未将赏菊宴上的青年才俊放入眼中,是以三分恭顺温婉之余,更夹杂着七分专属武将之女的明艳大胆。
今日倒是奇了,她难得低眉顺眼走在人群中,衣裙是素淡雅致的月白色。上有婉约芍药爬满裙摆,袖口宽大而柔软,腰间松松系着一根妃色宫绦,衬得腰身匀称纤细,不堪一握。既有少女的纯真娇俏,又不乏明丽活泼。
高颖乌黑发丝被挽做一个莲花形状,里头还簪了枚莹润生光的花冠。花冠上镶嵌的宝石,饱满如要开不开的花蕾,险险在冠顶摇晃,快似坠落。
她微垂着脖颈,髻上簪着的流苏便柔柔扫过她紧致细腻的颈项间,举手投足间皆是说不出的雅致。
高颖不曾精心打扮过,谢嫣也不晓得她竟还有这般温柔端丽的时候。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高颖猛然转过头来。
因着她们俩先前遭君锦玉摆了一道,彼此照拂间,都渐渐生了同袍之谊,谢嫣旋即对她绽出一抹笑。
高颖有些欲言又止地凝视她片刻,末了又装作与她不相识的样子,偏头避开她的目光,与身旁一个约摸十四五岁的锦衣小姑娘,极有兴致地攀谈起来。
谢嫣:“……”
春芷立在谢嫣身边,早已瞧见这一幕,她撇了撇嘴,不大赞同道:“高小姐上回不是还与您相处甚欢么,怎的就忽然翻脸不认人?”
谢嫣细细翻着记忆,琢磨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她,竟是变脸如下雨,连个好脸色也不肯施与。
她陡然回忆起,先前那个半路上无故出现、张口闭口肆意污蔑他们的纨绔子。
“虎贲将军的嫡子”、“定安侯的妻兄”,这几个字分开不算起眼,可要是合并在一起……
谢嫣指尖一顿,这样来看,若此人乃高颖的胞兄,那么高颖待她的态度变得如此冷淡,倒也不算有多稀奇了。
她转动杯盏,思及那句“妻兄”,一时间微微有些失神。
正如谢嫣始终猜不透,容倾隐姓埋名潜入锦亲王府的用意,她也不知容倾究竟是否会应下虎贲将军的请求,愿与高颖结为秦晋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