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路途崎岖难行,加之气候炎热难当,容倾拖着伤腿拄剑攀入一处山林中时,已是强弩之末。
头顶高阳灼得人几乎睁不开眼,他捂着血流不止的右腿,隐约觉得自己大抵撑不过今日了。
三年前八王爷君霖在君恪的扶持下逼宫,而府里那位貌似天真的锦玉郡主,更是从太后寝殿里偷来了宫城布防图,与君恪来了个里应外合。
容倾征战沙场多年,经手的战役从未败北过,谁知平生输的唯一一次,没有死在刀剑下,而是栽在了锦亲王府筹谋已久的阴谋诡计里。
犹记那日宫城里火光绵延,哭喊声冲天。容倾抱起君霆赶到太后宫的时候,殿中一片狼藉,而他发誓要爱护一辈子的姐姐,就身中长剑倒在血泊里。
姐姐躺在他怀中的模样如今回忆起来仍历历在目,她攥着他沾满血污的袖口,说话已有些艰难:“阿倾,是姐姐对不起你,你自小聪颖不喜束缚,若不是姐姐入宫,也不会被困在这宫阙内。都怪姐姐看错了人,才连累你至此。”
他哑着嗓子:“姐姐,这不怪你,身为容家人,守卫疆土皇城本就是阿倾的职责所在。”
容太后双目渐渐涣散开来:“霆儿……就托给你了……”
……
自此容倾隐姓埋名,率领容家军和君霆一路逃至岭南。
岭南地广人稀,虽说环境极其艰苦,因着天高皇帝远,却是个韬光养晦的好去处,于是他在此地驻扎下来,一留便是三年。
昨夜他被自京城追杀过来的暗卫盯上,几番殊死搏斗之后,那十数个暗卫皆做了剑下亡魂,而他也没讨到什么便宜,其中一个暗卫临死前还不忘偷袭他一手,容倾躲避不及,右腿处落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拖着伤腿走了一夜,却迷失在这座幽僻山林间,料想自己大约是走不出去了。
容倾靠在一处树干旁,汗水贴着脸庞滴落至泥土里,在烈日的炙烤下瞬间蒸发作轻烟,他嘴唇苍白,几乎快要昏厥。
耳畔有沉沉脚步声剑近,他却连拔剑格挡的力气也无,只能眼睁睁等待那人的降临。
脚步声消失在他身侧,继而额上便附上一双冰凉的手,那人拨了拨他厚重的眼皮扬声唤道:“你醒一醒——你醒一醒——”
嗓音有几分惊人的熟悉。
他就那么直挺挺倒进了那人沁着草露花香的怀里。
容倾再次醒来的时候,右腿早已缠上了厚厚的药膏和竹夹板,多年行军逃亡的经历使得他格外警惕,迫不及待就要爬起来。
动作做到一半,肩头却被人用力按了按,那人的语气毫不客气:“怎么,让我替你付了钱,还想马上走人?”
他哑然回眸看去,但见面前立了个布衣素服的姑娘,姑娘个子高挑身量纤细,肤色是少见的蜜色,面容如京华春日牡丹,艳丽逼人得紧。
她端着碗乌漆麻黑的药汁不悦地打量他,那微微上挑的眼眸愈发英气妩媚:“就你这副样子,能往哪里跑,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这伤险些令你丢了命。你要死我不拦着,不过可得把我付的药钱赔我!”
容倾还是头一回遇见这等脾气火爆的姑娘,他甚少与姑娘家相处,被她劈头盖脸一通教训,一瞬间有些手足无措:“……多谢……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她指挥他把药汁喝了,嘀咕道:“也不知道招惹了什么人,竟受了这样重的伤。”
容倾捧着药碗的手一顿,正要胡乱编个身世糊弄过去,却见她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也不用编故事糊弄我,你们这些刀尖舔血的亡命人,有哪个不是隐姓埋名过活的?”
她话语中满是司空见惯的漠然,偏偏容貌浓丽艳绝,两厢映衬之下,眉宇间现出一股子别样的情绪,有种惊人的颓丧与靡丽。
容倾摸了摸脸上伪装的疤痕,心照不宣地别开了目光。
姑娘拿起药碗转去了厨房,床前豁然开朗起来,容倾这才得空打量身处的这间屋子。
屋内并不算宽敞,却十分整洁,墙上错落有致挂满了刀枪弓箭,窗檐下还栓了枚风铃,微风拂过,立刻有清脆铃声袅袅传出。
他出神地望着那串风铃,檐下竹帘一晃,姑娘端着碗粥并几道小菜复又走近,她弯腰将托盘搁在他膝边的矮几上,瀑布般的乌发滑下肩头,发梢就落入他手心中。
饱满的额头和卷翘的睫羽闯入容倾的眼帘,她头也不抬道:“家中没有什么好菜,你就凑合下吧。村里人都唤我嫣姑娘,你若没意见,唤我阿嫣就好。”
他怔怔接过她递来的勺子,舀起白粥送入口中。
白粥炖得极好,口感清凉软糯,正是好火候。
他吃得十分细致,阿嫣觑他一眼,有些嫌弃道:“你也别这么感激涕零的,等你腿伤好了,除了还我药钱,还得把后院的菜地给锄了,鱼给喂了,果子给摘了……”
她喋喋不休掰起指头数着,末了又凶神恶煞瞪他:“记住了没?”
容倾失笑,京中贵女就没一个似她这样洒脱豪放的,他却觉得她这刀子嘴豆腐心的模样煞是俏皮,颔首道:“姑娘救了在下,在下自当倾力以报。”
她这才满意:“是了,你这命是我救回来的,早些好起来才算是不辜负我的好意。”
许是昨夜拖着伤腿夜行,染了山中寒气,容倾一向康健的身子骨夜里忽然发起了低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