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烧得糊里糊涂,竟是梦回当年与君锦玉拜堂的情形来,而那画面里的姑娘,也因时隔太久而变得面容模糊。
他不过是意外救下被人绑了的君锦玉,她却一直缠着,无论是酒楼还是郊外名山,皆可见她如影随形的身影。
容倾对君锦玉无意冒犯,自然也不希望她日日纠缠,故而当着酒楼诸友的面婉拒了她。谁知她却哭哭啼啼说是君恪的亲妹妹君嫣嫣容不下她,上回的绑架就是出自君嫣嫣的手笔,她无路可走,只能求他一求。
锦亲王府那点家事就连容倾也有所耳闻,君嫣嫣早已被逼嫁给了纨绔子,君锦玉却整日穿金戴银,断然不像吃过半点苦的样子,只怕她也不是什么心思端正之人。
他推拒意味极其明显,锦亲王却以他救下君锦玉,看了君锦玉身子为由步步紧逼,更是闹到朝堂和太后宫中,他被逼无奈,只得娶了君锦玉入府。
她不是他魂牵梦萦的心上人,他自然也不会与她恩爱缠绵。
冷眼与她拜了堂,新娘初由全福婆婆送入内间,容倾即刻领兵外出戍边,偌大的定安侯府独留了君锦玉一人。
君锦玉本就带着毁灭定安侯府,辅佐君恪的目的强嫁给他的,当年如此,梦里也重演着那日的惨淡结局。
君锦玉笼络了容太后,更是得了出入太后殿的自由,得到宫城布防图不过是早晚之事。
最后就是他闯入宫殿,瞧见的姐姐卧于血泊中的凄美身影。
模模糊糊中,房门被人轻轻推开,容倾赤红着双目,雾蒙蒙看向迎面走来的阿嫣。
她的脸庞浸在溶溶月色里,是有别于君锦玉的坚毅与清冷。
她挨着他坐下,拧干手中湿漉漉的帕子,搭上他的额头,衣袖间的花露芳香一刹那充斥了他的鼻尖。
他就在她哼起的婉转小调里,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容倾第二日醒来时,屋内早已没了阿嫣的身影。
桌子上整整齐齐摆了几道凉拌小菜并一碗红豆粥,还有一套干净的衣物。
容倾捏紧被打磨得圆润的木勺,眼底酸涩难忍。
多年来颠沛流离的生活没能使得他折腰弯脊,而他却因这陌生姑娘的善念,波动了早已千疮百孔的凡心。
阿嫣看似脾气刚烈,心思实则极为细腻。她白日大多去村口贩卖鱼蔬瓜果,顾念他一个人独自在家里待着无趣,得知他识字,便从市集上买了不少书册笔墨纸砚送给他解闷。
容倾招来他豢养的飞鸽,将如今的境况一一传书给了暗一暗二等人。
他这些年一直与君霆筹备复位事宜,只等时机成熟,安插在京城的钉子传出信来,便一举率大军攻入京城。
暗一暗二得知他身负重伤,本欲前来接他回营,然而容倾打量身处的这间小屋,左右京中一切顺利,他在此躲避京中暗卫追捕,不失为上上之举,便道待腿伤痊愈后再回营。
他不曾刻意隐瞒,阿嫣也从不过问他的私事,偶尔撞见他传信,也没有窥探的意思,只端着药靠在门边望着那一飞冲天的信鸽提醒:“你可要记着,你是我救下的人!还欠了我不少银钱,便是苟延残喘,也不能随随便便就翘辫子了!”
容倾含笑凝视她看似凶恶,实则惴惴不安的眼眸,朗声答应道:“好啊。”
纵然容倾能看透许多人,可阿嫣却是他毕生所见中最神秘的一个。
她没有爹娘兄弟,似乎在他被她捡回来之前,就已经在这个村子独居了很久。
她并非岭南本地人,而是自外地迁于此处,除了几个相熟的邻里与主顾,甚少与外人往来。
容倾本不欲窥伺阿嫣的私事,却不想村口几个爱结伙欺人的婆子,因阿嫣卖鱼的价钱比她们低,占了许多生意,竟追上门来羞辱:“果真是个长相妖气的狐媚子,就爱用些下三滥的手段勾搭人。怎么,嫌自己被夫家休弃的事不够丢脸,还想勾得那些个臭男人都去你摊上买鱼?”
那是容倾第一次见阿嫣动粗,他的腿伤虽未痊愈,对付这几个疯婆子还是绰绰有余的,他正要动手,阿常却风风火火抄了把砍刀出来,对着那群婆子就是一顿狂砍。
她动作十分娴熟流畅,应该也是个练家子,精准挑开几个婆子胸前的盘扣,冷道:“被休弃过怎么了?也比你们这些不知羞耻的老东西年轻貌美,还不快给老娘滚!”
几个婆子吓白了脸,捂着衣襟骂骂咧咧地逃窜开。
阿嫣收好刀,面上却不见半分怒气与羞惭,对着他挑挑眉,昂首挺胸地走了。
容倾素来不是个多事之人,可阿嫣那句“被休弃过怎么了”,却似刺入他心口的一根针,扎得他无时无刻不在隐隐作痛。
他不晓得自己这是怎么了,分明阿嫣成过亲不是件稀奇事,可一想到阿嫣这等好姑娘竟也受人欺辱玩弄,他的心时时犹如被刀割了一样,恨不能以身代劳。
容倾终有一日忍不住,望着替他上药的阿嫣,不敢提起那位令她流离失所的夫家,只委婉道:“阿嫣姑娘可有失了联系亲眷?待我伤好,可替姑娘寻访一二。”
她陡然冷了脸色,眉梢处宛如结了层厚重冰霜,抬手“啪”地一声将药瓶摔在案几上,妩媚眼眸里酝酿起令他惊痛的寒意,眼眶似含了汪泪,恨声道:“你是什么意思?”
阿嫣素来豪气爽朗,连那几个婆子登门辱骂也不曾动怒,今日却因他这一番说辞变了脸色。
不等容倾回过神,她摔门冲出了屋子。